第七十二回慕容恪病逝前燕危在旦夕三伐前燕大司马惨败枋头

正史趣闻说 2024-09-21 18:14:51
1、慕容恪病逝前燕痛失股肱 慕容评掌权前燕危在旦夕 就在前燕占据河南如日中天之时,就在慕容恪摩拳擦掌准备西进关中之时,不料想慕容恪却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自公元365年从河南返回邺城后,前燕的顶梁柱、太宰、大司马慕容恪的身体就越来越差,持续一年多后不但没有好转,反而病入膏肓。 在这个前秦、东晋、前燕三国鼎立的时代,作为实力最强的一方,随着慕容恪的病重,前燕南征西讨的脚步也戛然而止。 当一个国家把命运都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时,当前燕的未来都取决于慕容恪时,这只能说明,生病的不只是慕容恪,还有前燕。 毫无疑问,前燕也同样病入膏肓。对于这点,慕容恪看得非常清楚。 慕容儁临终前托孤的四位辅臣,除慕容恪外,太师慕舆根因叛乱被杀,太傅慕容评虽然能征善战,却生性多疑、嫉贤妒能,无法主持朝纲。太保阳骛历经四代君主,虽德高望重,清正廉明,但毕竟是外臣,而且年事已高,无力震慑宗室。小皇帝慕容暐虽然已经十七岁,但毫无实权,完全被太后可足浑氏控制。 这样的前燕,一旦自己归西,大权必然落入慕容评和可足浑氏的手里,届时,大燕国将何去何从? 每想到此,慕容恪就忧心忡忡。 不过,慕容恪倒是想到了一个人,如果这个人能被朝廷重用,能执掌朝纲,前燕依旧未来可期,自己也能安心西去。 这个人不是别人,只能是吴王慕容垂。 但是,慕容垂一直遭受排挤,被先帝视为眼中钉,被太后视为仇敌,想重用慕容垂谈何容易。 慕容恪只能多管齐下,倾力而为。 公元367年,四月,病入膏肓的慕容恪自知时日无多,于是拖着病体先去找慕容臧。慕容臧是小皇帝慕容暐的哥哥,先帝慕容儁次子,庶出。 慕容恪对慕容臧说:“秦、晋二寇一直对我大燕虎视眈眈,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常言说‘安危在得人,国兴在贤辅’,如果用对了人,万众一心,何愁不能平定四海!我本常人,不过受先帝之托委以重任,每欲扫清关陇,踏平江南,以完成先帝遗志。可如今却病重如此,时日无多。” 接着,慕容恪话峰一转:“吴王天资英杰,有经天纬地之才。大司马一职手握兵权,我死之后,一定要说服陛下把大司马授予吴王。按照历代规制,根据宗室亲疏,大司马应该会授予你或者是慕容冲,可是,你二人虽然聪慧机敏,但毕竟年少,未经磨难,难以胜任。这关系到国家安危,万不可一时为权力之争而酿成大错,否则将来必然后悔莫及!” 慕容恪知道慕容臧说话份量不足,只是希望能多一个人支持自己。 接着,慕容恪又去找太傅慕容评,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希望能让慕容垂做大司马。 最后,慕容恪又亲自入宫,拜见小皇帝慕容暐:“吴王有将相之才,能力十倍于臣。只不过因为臣是哥哥,所以先受重用。臣死之后,愿陛下诏吴王入京主政。” 一个月后,五月,壬辰日,慕容恪病情急剧恶化,慕容暐匆忙赶到大司马府探视。 慕容暐问最后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弥留之际,慕容恪依旧苦口婆心:“臣听说‘报恩莫大于荐贤’,只要有才能,哪怕出生市井,也照样可以为相,何况至亲。吴王文韬武略,完全不亚于管仲、萧何。陛下若能委之以大任,则我大燕可安,否则,大燕危矣。” 慕容恪言讫而终。 慕容恪的出生年月史书未记载,所以年龄未知,据推算应在四十岁左右。 临终前,慕容恪先后向慕容臧、慕容评、慕容暐三人苦口婆心地重复同样的话:重用慕容垂。尤其最后面对慕容暐时,慕容恪刻意把话说得很重,若由慕容垂主政,前燕平安无事,否则必危。这即是建议,更是警告。 但遗憾的是,这三次重要谈话,均只有慕容恪一人发言,无论是慕容臧,慕容评,还是慕容暐,都没作任何回应。这无疑在昭示着前燕的未来。 慕容恪的母亲高氏出身低微,只因慕容皝一时兴致而偶然临幸,生下了慕容恪。高氏一生未受荣宠,连慕容皝的面都很难见到。子以母贵,也以母贱,因此,慕容恪在十五岁以前从未有机会走进父亲的视野。直到十五岁时,一次偶然机会,慕容恪让父亲慕容皝见识到了自己卓绝的才能,从此一发而不可收。 此后,征高句丽、灭宇文、攻段氏、灭后赵、灭冉魏、略中原,慕容恪几乎经历了慕容皝、慕容儁两朝所有大战。就在一年多之前,慕容恪还亲自率兵攻下洛阳,在河南纵横驰骋。 可是,位极人臣如慕容恪,临终前的金玉良言在死后也照样一钱不值。 慕容恪死后,太后可足浑氏临朝称制,太傅慕容评主持朝政。 这,很东晋。 这些胡人一直仰慕中原文化,好的坏的兼收并蓄,一股脑全学去了。 如慕容恪生前所料,大司马职位被慕容评封给了慕容暐的弟弟、年仅八岁的中山王慕容冲。慕容冲和慕容暐一样,都是太后可足浑氏所生。 慕容垂被任命为侍中、车骑大将军。就凭可足浑氏对慕容垂的憎恶,加上慕容评的嫉贤妒能,能让慕容垂做个将军已是恩赐。 慕容垂既没有做大司马,也没有主持朝政,如此一来,按慕容恪生前所判断,前秦和东晋必然会择机出手,前燕势必危矣。 慕容恪绝没有危言耸听,甚至,危机来的比慕容恪想象的还要快! 慕容恪一死,前秦苻坚立马就对前燕动了杀机。不过,苻坚很谨慎,没有冒然发兵,而是先设法摸清前燕底细。 苻坚耍了个心眼,让投诚过来的匈奴右贤王曹毂派使者向前燕进贡,借进贡的机会摸清前燕虚实,苻坚特意让心腹郭辩跟着曹毂的使者一起去。曹毂,此前曾说过,和匈奴左贤王刘卫辰在公元365年起兵反秦,兵败后投降苻坚。 郭辩到了前燕之后,以使者身份先后拜访了多位大臣,最后拜见了已经升任司空的皇甫真。皇甫真是西北人,祖籍秦州安定郡朝那县(今宁夏固原市境内),皇甫真的哥哥皇甫腆,还有两个侄子都还在西北,此时正在前秦为官。 郭辩故意对皇甫真说:“我本是关中人,苻氏入关后把我的家人都杀了,所以我才投靠了匈奴曹王。我知道您的哥哥还有两个侄子都在关中,我和他们的关系都很不错……” 皇甫真对前燕忠心耿耿,而且行事谨慎,一听郭辩如此说,知道话里有话,当即打断:“我在关中根本没有亲人,不知为何如此说话?你这是心怀不轨吧!”说完下令逐客。 事后,皇甫真很快将此事向慕容暐汇报,希望严查曹毂派来的使者,结果却被慕容评制止。 回到关中后,郭辩告诉苻坚:“燕国如今由太傅掌权,纲纪混乱,完全可以与之一战。不过,司空皇甫真却是有能为之人。”苻坚笑道:“燕国毕竟据有六州之地,岂能连一个明白事理的人都没有!” 确认前燕由慕容评把持朝政后,苻坚立即调兵遣将,准备东征前燕。 只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就在苻坚磨刀霍霍准备出兵时,没想到自己内部倒先乱了。 公元367年十月,就在郭辩返回关中后没几天,前秦五公之乱的第二阶段爆发。苻坚只得放弃伐燕,全力平叛。这次内乱前后持续一年多,直到公元368年十二月才被平定。 关于 “五公之乱”的具体细节,之前已经详细说过,这里不再赘述。 五公之乱对前秦来说原本是一件坏事。四位宗室在东南西北同时举兵,一度节节胜利,逼近长安,这对前秦的影响和打击当然很大。 更有甚者,驻守陕城的魏公苻廋还顺势投降前燕,要借前燕之力大举伐秦。如果慕容评同意苻廋的请求,大举西征,那么对苻坚来说,还真就是一次凶多吉少的生存危机。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旦把时间线拉长,再回头看看当初发生的事情,往往会出现神奇的福祸转换,好事变成坏事,坏事会变成好事。所谓好事、坏事往往只是某个时间点上一时的结论。 就像我们每个人回头看自己过去的某个选择,当时认为是正确的,或者错误的,但是,一旦时间延长,隔十年二十年,到了中年、老年时再判断,结论往往会逆转。所以说,成功或者失败,往往只是一时的。 如果没有五公之乱,苻坚必然出兵前燕,然而前燕此时尚未内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虽然没了慕容恪,但还有吴王慕容垂,慕容垂还是驻守鲁阳的车骑大将军。于是,苻坚大战慕容垂就成了必然,就算苻坚险胜,损失也必定惨重,何况还不一定能取胜。 五公之乱迫使苻坚推迟伐燕,从而使得慕容评有足够的时间搞乱前燕,同时还让东晋桓温拔得头筹,抢走伐燕先机。燕、晋两大巨头火并,无疑会大量消耗双方的有生力量,苻坚作壁上观,最后再出手,坐收渔翁之利,事半而功倍。 当然了,这些并不是事前的运筹帷幄,不是苻坚个人所能掌控,而是冥冥之中老天爷的安排。这叫,命。 前燕在慕容恪死后即进入慕容评时代,而慕容评时代的前燕又是如何迅速衰败的呢? 慕容评是前燕奠基人慕容嵬的儿子,开国皇帝慕容儁的叔叔,也是慕容恪和慕容垂的叔叔,更是小皇帝慕容暐的爷爷辈。慕容评辈份很高,军事能力也很强,在前燕崛起的过程中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但是,在治国理政上,慕容评却是一个十足的庸才。 当魏公苻廋派人带着投降书来到邺城时,前燕上下,从范阳王慕容德,到司空皇甫真、吴王慕容垂等等,全都极力主张出兵,趁机伐秦。唯有慕容评坚决反对,错失良机。 慕容评反对的理由是“朝廷虽明,岂如先帝,吾等经略,又非太宰之匹,终不能平秦也。但可闭关息旅,保宁疆埸足矣。”(《晋书.载记第十一.慕容暐传》)。现在的大燕国,小皇帝慕容暐远不如慕容儁,我们这些大臣又无法和慕容恪相比,今不如昔,哪里还能荡平秦国。能守住先帝留下的一亩三分地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看到没,前燕的国策已经变了,慕容评时代的前燕,已经不再把一统四海作为国策,慕容评只求能维持现状。 好吧,既然不再开疆拓土,那就好好治理内政也行,守住前燕基业,保持秦、晋、燕三国鼎立也不是没有可能。可问题是,慕容评在内政治理上却是一塌糊涂。 在慕容评和可足浑氏这两个废柴的“精心”治理下,前燕江河日下,内部问题日益突出,财政极度困难,国家入不敷出,各级府库空虚,甚至连俸禄和军饷都拿不出来。 国家收入主要靠税收,兵源主要靠抽丁。前燕税收和兵源不足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人口数量不足。但是,这并不是说前燕人口的绝对数量少,而是说能提供税收和服役的人口数量少。 这是为何? 因为前燕有明文规定,王公贵戚的私有人口不需要纳税和服役,于是这些上层蛀虫就疯狂地把普通民户吸纳为自己的私户,攫取大量人口。这部分隐匿的人口称为“荫户”,也就是黑户。 当然,这种现象绝不是慕容评掌权后才出现的,在慕容儁和慕容恪时期早就有了,但是,慕容评主政期间这种现象愈发严重,原因就是慕容评作为既得利益者,置国家利益于不顾,姑息纵容。 在慕容评的主政之下,前燕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现象,登记在册的国家人口竟然还没有私户人口多。“燕王公、贵戚多占民为荫户,国之户口少于私家”(《晋书.载记第十一.慕容暐传》)。 这就导致了前燕在慕容评时代“仓库空竭,用度不足”(《晋书.载记第十一.慕容暐传》)。这和东晋面临的问题一样,大量人口被隐匿,所以东晋才会有“土断”。 解决这种问题,只能从上层入手,执政者要有壮士断腕的勇气,能顶住来自皇亲国戚、王公贵族的巨大压力,以雷霆手段迅速执行,铁面无私,才能取得效果。但是,能做到这样谈何容易,往往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了了之。 还记得悦绾吗?当年后赵大将李农率三万大军攻打凡城,守将悦绾仅以一千士卒成功守住城池,一战成名。悦绾是典型的文武兼备,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国。 身为前燕老臣、已官至尚书左仆射的悦绾对“荫户”现象深恶痛绝,于是直接入宫,向小皇帝慕容暐建议:“如今天下,三方鼎峙,危机四伏,然国家法令不严,致使公卿豪贵恣意隐匿民户。当初太宰主政时政治宽和,此事已有之,如今更加严重,乃至普通民户越来越少,国中用度入不敷出,官吏发不出俸禄,军队没有粮草,需要借贷才能勉强渡日。如今之计,必须彻查荫户,重新纳入郡县管辖。” 悦绾言辞恳切,直指时弊,让慕容暐意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慕容暐跳过慕容评,直接安排悦绾负责彻查私户。 受命后,悦绾殚精竭虑,铁面无私,制定法令,逐户调查,最终竟查出荫户达二十万人口,震惊朝野。“出户二十余万”(《晋书.载记第十一.慕容暐传》)。 悦绾此举当然也震惊到了慕容评。于是,“慕容评大不平,寻贼绾,杀之”(《晋书.载记第十一.慕容暐传》)。慕容评大怒,先是四处诋毁悦绾,然后下令把悦绾杀了。 不过,按《资治通鉴》中的说法,悦绾是积劳成疾,暴毙在岗位上。 无论哪种说法,悦绾都为此丢了性命。其实,即使慕容评不杀他,想杀悦绾的人也大有人在。 总之,慕容评治下的前燕,不但没有四处征伐的勇气,更没有那个实力了,等待它的只能是被伐。 既然苻坚正集中精力对付内乱,脱不开身,那就让桓温先上吧。 2、三伐前燕大司马兵临邺城 临危请命慕容垂对战桓温正如慕容恪生前所预料的那样,和前秦苻坚一样,东晋的桓温也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前燕。 就在慕容恪病逝的当月,公元367年五月,桓温即命弟弟、荆州刺史桓豁和竟陵太守罗崇率军由襄阳北上,攻下了宛城。宛城守将、前燕南中郎将赵盘在北逃途中被桓豁俘虏。 不过,桓豁并没有继续北上,这仅仅只是桓温第三次北伐的前奏,一次试探。而且,荆州以北也不是桓温这次北伐的重点,桓温无意与前燕在中原纠缠。桓温第三次北伐的目标很明确,也很大胆,就是邺城,前燕的心脏。 目标很宏伟,所以桓温需要精心准备。 一年之后,公元369年三月,桓温完成战备,上表朝廷,请求率徐兖二州刺史郗愔、江州刺史桓冲、豫州刺史袁真等人一起北伐前燕。 四月,庚戌日,桓温亲率五万步骑兵从姑孰出发,拉开了第三次北伐的序幕。 这也是桓温最后一次北伐。 桓温每次北伐的目的都不单纯,收复旧土顶多只能算是副作用。 当年祖逖北伐,目的非常单纯,就是为了收复中原故土,而桓温却是以私利为主,是为了积累个人威望,一步步控制朝廷。 目的不同,表现则必然不同,桓温的行为处事,处处都显露出对权力的控制欲。 桓温生活非常简朴,每餐仅吃一些简单的茶果,但是对权力的需求却很奢侈,常常在不经意间表露出来。 有一次桓温正在床上睡觉,睡着睡着突然坐起身说了句:“如果我再这么下去,肯定会被司马师、司马昭兄弟笑话。”“为尔寂寂,将为文景所笑”(《晋书.列传第六十八.桓温传》)。当初司马炎称帝时,司马师被追尊为景帝,司马昭为文帝。 众人正不知该如何接话,就见桓温腾的一下站起身,说了那句千古名言:“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晋书.列传第六十八.桓温传》)。 如果不能流芳百世,那就遗臭万年! 看来桓温时刻都以司马师、司马昭为榜样,希望像他们一样把持朝政,对当下的自己很不满意。 还有一次,桓温路过王敦墓时,盯着墓碑看了很久,然后连连感叹:“可人,可人!”(《晋书.列传第六十八.桓温传》),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就在这次出兵前几个月,公元367年十二月,桓温又授意朝廷给自己加殊礼,让自己“位在诸侯王上”(《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地位超过所有诸侯王。 如此一来,即便在名义上,桓温也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另外,借这次北伐的机会,桓温又把徐兖二州刺史郗愔麾下的北府兵攫为己有。 郗愔麾下的北府兵?郗愔不是桓温这次点名要带上的将领吗?这是什么情况? 其实,之所以让郗愔参与此次北伐,就是因为桓温看中了郗愔手下的北府兵。 郗愔,前太尉郗鉴之子,承袭了郗鉴的南昌县公爵位,官至徐兖二州刺史。之前曾说过,郗愔的哥哥郗昙早年也担任过徐兖二州刺史,曾和豫州刺史谢万一起率军北上攻打前燕,结果途中因病不战而退,导致谢万在撤退时溃败。 郗昙病逝后先是由庾冰的儿子庾希接任徐兖二州刺史,不过,因桓温担心庾氏家族再度兴起,后来就找借口免去了庾希职位,改由郗愔接任。 前几任徐兖二州刺史的驻地都设在下邳,到了郗愔这时候,驻地已经改在了京口(今江苏省镇江市京口区)。 东晋时期的京口,很有些特殊。 了解南北朝历史的人都知道,东晋有一支特殊的军队,北府兵。 北府兵素以战斗力强悍著称,后来谢安在淝水之战中大胜苻坚,以及刘裕起家,靠的都是北府兵。北府兵的主体是北方流民,而京口正是北方流民南下后的主要聚集地。北府兵的起源,最早就是郗鉴在王敦之乱中招募北方流民成立的军队,当时郗鉴就驻扎在京口。 京口是当时东晋最大的军府所在地,因位于建康东北,故称为北府。军府就是军需库、军火库。因此,以京口流民为主体的军队就被称为北府兵。 桓温对北府兵垂涎已久,常常不经意间感叹:“京口的酒很好喝,京口的兵也很好用啊!”只是一直找不到名正言顺的借口把北府兵弄到手。 这次北伐,桓温特意让郗愔参与,就是想找机会废掉郗愔,把北府兵弄到手。 郗愔不明就里,得知要和桓温一起北伐,很是兴奋,特意给桓温写信表决心,甚至提出要做先锋,率军直抵黄河。 郗愔的这封表决信先到了桓温的参军郗超手里,郗超看过之后将原信撕毁,然后模仿郗愔笔迹又另写了一封,内容却与原信大相径庭:“我郗愔非将帅之才,又无带兵经验,难以承担北伐大任,况且年老多病,所以想辞去军职,找一份闲差养老。这徐兖二州刺史之位,不如就由大司马亲任。” 郗超将这封伪造的信交给桓温,桓温大喜,立即下令改任郗愔为冠军将军、会稽内史,徐兖二州刺史改由桓温自己兼任。 估计桓温自己都没想到,梦寐以求的北府兵竟然这么就轻而易举地到手了。 不过,诸位也肯定想不到,这位郗超正是郗愔的儿子。 郗超,字景兴,年轻时就很有名,《晋书》称之为“有旷世之度”,看问题入木三分。父亲郗愔信奉天师道,而郗超却信奉佛教,还著有佛教专著。郗愔好敛财,家资数千万,但郗超却乐善好施,曾一日之内散尽家财。 郗超是桓温的铁杆粉丝,当初桓温在平定巴蜀后被朝廷任命为征西大将军时,郗超就跟随桓温做幕僚,先是做文学椽,后来又做参军,至今已整整二十年。 桓温英气豪迈,很少佩服人,但每次与郗超谈话后总是感慨郗超深不可测,所以对郗超格外礼遇,郗超也是倾囊相授,尽心辅佐桓温,成为桓温最信任的部下。 谢安和王坦之都是桓温下属,有一次两人一起去找桓温议事。当时桓温正和郗超在一起,于是就让郗超躲在帷幕后面,听听谢安和王坦之要说什么。后来,谢安和王坦之正说话时,突然刮来一阵风,将帷幕掀起,于是郗超就很尴尬地暴露在二人面前。谢安看见后便笑着说:“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晋书.列传第三十七.郗超传》)。 这便是成语“入幕之宾”的出处。 在桓温府里,王导的孙子王珣是桓温主簿,也很受桓温重视,军中机要大多由王珣处理。于是,桓温府里就流传这样一句话:“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晋书.列传第三十七.郗超传》)。 郗超生的一副美髯,被称为髯参军,而王珣身材矮小,所以叫短主簿。郗超和王珣能左右桓温的喜怒,说明二人非比寻常。 可是,难道郗超因为忠于桓温,就要牺牲自己的父亲?让父亲把北府兵拱手让给桓温。 当然不是。 关于郗超伪造父亲书信,导致郗愔丢掉徐兖二州刺史的原因,史书里有两种说法。 一种说法记载在《晋书.列传第三十七.郗超传》中,按这种说法,郗超是在曲线救父。 郗超非常了解自己的父亲,知道父亲不善于带兵打仗,若参与北伐,很可能生死难料,而且郗愔此时已年近六十,经不住军旅劳累。同时,作为桓温的参军,郗超也深知桓温为人,知道桓温对北府兵志在必得,郗愔若参与北伐,日后必会被桓温找机会问罪,到时候反而难以收场。所以,郗超修改书信,既能让父亲远离政治漩涡,找个闲差安心养老,又能让桓温得到北府兵,一举两得。 另一种说法记载在《晋书.列传第三十七.郗愔传》中,说是郗愔采纳了儿子郗超的建议,主动写信辞职,让出北府兵。“用其子超计,以己非将帅才,不堪军旅,又固辞解职,劝温并领己所统”。按这种说法,桓温见到的信就是原件,并非郗超所改。 当然了,不管哪种说法,结果都是桓温自任徐兖二州刺史,将北府兵纳入麾下。 好了,说了这么多,也该说说桓温这次北伐了。 同上一次北伐一样,这次桓温自姑孰出发后,依旧是先顺江而下,到京口后再北上至淮泗地区,然后经汴水过兖州(今山东济宁菏泽一带)后进入黄河,再逆河而上到达黎阳附近,然后登岸至枋头,最后直接攻打邺城。汴水是泗水的支流,在彭城汇入泗水。 可是,郗超却反对走这条路线。 郗超说:“若走此线则路途遥远,行军时间过长,尤其汴水水道较浅,势必会影响漕运”。影响漕运就是影响后勤运输,后勤无法保障,前线自然不能持久。可桓温却认为并无大碍,坚持走此线路。 六月,桓温率军抵达金乡(山东济宁嘉祥县阿城铺村),结果发现当地大旱,水道断绝。于是,桓温临时派冠军将军毛虎生在巨野(今山东省菏泽市巨野县)疏通了三百里水路,这才打通了汶水和清水之间的水道。清水,即古济水,流入巨野泽。 巨野县当时有个很大的湖泊,叫巨野泽,现在早已消失。毛虎生便是依托巨野泽疏通水道,并不是生生挖出三百里河道,不过尽管如此,这也是一个耗费人力的大工程。 毛虎生,毛宝之子,也是一员虎将。毛宝最早做过温峤的参军,在苏峻之乱中多次出谋划策,后奉庾亮之命和樊峻一起守卫邾城,后赵大将夔安攻陷邾城时,毛宝和樊峻在兵败后一起投江而死。 待毛虎生疏通水道后,桓温便命大军沿清水逆流而上,准备进入黄河。 对此,郗超又表达了不同意见:“从清水进入黄河的水道经常阻塞,如果这次前燕固守不战,持续日久,一旦遭遇干旱势必导致漕运困难,粮草不济,最终前功尽弃。” 郗超最担心的还是后勤问题。不过,郗超这种人做事,提出问题的同时也一定会提供解决方案。 郗超接着说:“如今正值盛夏,不如集中精锐走陆路,轻装简从直扑邺城。如果燕贼惧战,自会弃城逃至幽州乃至辽西,如果燕贼和我们决战则更好,邺城呼吸之间可定。我方是急行军,燕贼来不及坚壁清野,那么邺城周围的百姓和物资就全归我们所有,甚至易水(今河北保定境内)以南都可以被我们控制,根本不用担心粮草问题。” 说完之后,没想到郗超又接着说出了第二套方案: “如果大人认为上面这条计策过于冒险,胜负难料,想更为稳妥一些,那么我建议在济水至黄河一带安营扎寨,修筑壁垒,然后专注漕运,不断从南方调运粮草,做好充足准备,等物资足够以后,到了明年夏天,我们再大举进攻。这样虽然花费时间较长,但成功的可能性也更大。” 此方案相当于在北方先建立一个根据地。 最后,郗超说:“如果以上一快一慢两条计策您都不用,执意以水军进入黄河,那么很容易陷入‘进不能速决,退必然拖沓’的局面。如果燕贼固守邺城,将时间拖至秋冬,则因冬季少雨,河道无法行船,再加上将士们缺乏棉服,到那时就不仅仅只是缺乏粮草的问题了。” 也难怪《晋书》称郗超有旷世之才,桓温每次都会感慨郗超深不可测。郗超这样的人物在历史上毫无名气,只是因为这段历史不为人知,而非人物本身不够精彩。《三国演义》里有死诸葛退走活仲达,《晋书》里也有死郗超智救活父亲的故事。 后来郗超在病逝前留给门生一箱书信,交待说:“这些东西我本想烧掉,但因老父年事已高,怕他悲伤过度,有损身体。我死之后,如果父亲因为悲伤而影响身体,你们就把这箱书信交给他。” 郗超病逝后,郗愔果然因老年丧子而哀伤过度,身体急剧变差。于是,门生便把箱子给了郗愔。郗愔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全是郗超和桓温之间密谋夺权的书信。郗愔立马转悲为怒:“好你个小子,你早就该死了!”之后,郗愔再不悲伤,身体很快恢复如常。 郗超料事如神,提出两套方案,可奇怪的是,平常一直倚重郗超的桓温这一次却偏偏不听。 至于桓温为何不同意,史书没有交代。桓温北伐毕竟不是单纯的军事行动,政治才是桓温首要考虑因素。虽然群臣表面上对桓温唯唯诺诺,但桓温很清楚,一定有一帮人整天死死盯着自己,只等出事。桓温必须得稳,不能陷于被动,而且还不能拖太久,时间一久,京城里的事就难以把控。 桓温坚持由清水进入黄河,五万大军绵延数百里,前军已经开进黄河,后军却还在巨野泽等待出发,蔚为壮观。 到了六月底,桓温打响了这次北伐的第一枪。 慕容评得知桓温北上后,立即派宁东将军慕容忠从胡陆(今山东济宁鱼台县东南)南下,攻打桓温,桓温命部将檀玄迎战,大获全胜,慕容忠被俘。 慕容评大惊,随后又以下邳王慕容厉为征讨大都督,命慕容厉率二万步骑兵再次南下。这一次,双方在黄墟(今河南开封市东)遭遇,桓温亲自指挥,再次大胜,燕军全军覆没,慕容厉仅“单马奔还”(《资治通鉴.卷一百二》)。 接着,前燕高平太守徐翻投降桓温,桓温的前锋军邓遐和朱序又在林渚(今河南郑州新郑市东北)大败前燕大将傅颜、傅末波等人。 最后,慕容评又派出慕容暐的哥哥、乐安王慕容臧出战,结果还是大败。 燕军连战连败,晋军却势如破竹,直逼邺城,前燕朝野上下顿时陷入慌乱。 慕容评无计可施,只好派散骑常侍李凤紧急前往关中,请求苻坚派兵援助。 战争进行到这里,总结一下: 一、晋军战斗力并不差,面对以骑兵为主的燕军照样能连战连胜; 二、桓温的军事指挥能力在东晋绝对属于一流。 三、战前郗超说不怕前燕出战,看来并非盲目自信,而是出于对前燕的了解。 四、前燕向苻坚借兵无异于饮鸩止渴,实为下策。 五、到了这般地步,慕容评仍不愿启用吴王慕容垂,可见慕容垂被排挤的程度。 公元369年七月,自姑孰出发三个月之后,桓温率军顺利进驻枋头。 枋头,在今河南省鹤壁市浚县枋城村,魏晋南北朝时为军事重镇,苻坚的爷爷苻洪当年就曾长期驻扎在枋头。 枋头之所以是军事重镇,是因为当时黄河、淇水、白沟、清水等河流均流经枋头境内,让枋头成为名副其实的漕运枢纽。后来黄河改道,枋头远离黄河,其地位也随之下降。 关键,枋头距邺城尚不足百里! 当年石虎让苻洪驻扎枋头,让姚弋仲驻扎清河,就是为了一南一北拱卫邺城。 桓温带着数万晋军已经杀到了慕容评眼皮底下,急行军一两天即可兵临城下。这对前燕来说是怎样的压力?这简直就是地震。 慕容评早被吓得慌了手脚,不知所措,正打算放弃邺城,带着慕容暐北逃,去旧都龙城避难。郗超的战前分析又一次被印证。“暐惧,谋奔和龙”(《晋书.载记第十一.慕容暐传》)。 不过,虽然说前燕马上就要灭亡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差点火候,也轮不到桓温。所以,正当邺城一片混乱,朝野上下都在拼命打包装箱、抢搬家公司的时候,吴王慕容垂出场了! 自慕容恪死后,慕容垂一直被慕容评和可足浑氏死死压制,根本没有任何出场机会。这一次,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慕容垂竭尽所能,终于抢到了话筒。 拿到话筒后,慕容垂只说了一句:“让我去试试吧,如果我也败了,你们再撤不迟!” “臣请击之,若战不捷,走未晚也”(《晋书.载记第十一.慕容暐传》)。 慕容评早已六神无主,只得让慕容垂一试。 随后,慕容评任命慕容垂为南讨大都督,带着范阳王慕容德等人,率五万大军从邺城南下,迎战桓温。 出发前,慕容垂特意上表,请求带上司徒左长史申胤、太子太傅封孚、尚书郎悉罗腾三人随军出战。 不过,以慕容评的平庸,并不能准确判断慕容垂的胜负。所以,就在慕容垂出兵的同时,慕容评又派出散骑侍郎乐嵩前往关中,再次向苻坚求救。这一次,慕容评为了能让苻坚出兵,直接许诺事成后把虎牢关以西全都划归前秦。 虎牢关是洛阳的东大门,位于今河南省郑州市荥阳市西北的泗水镇。虎牢关以西,就是包括洛阳在内的大片中原土地。慕容评还真是大方。 长安城内,皇宫东堂。 群臣皆说:“昔日桓温伐我,兵至灞上,那时燕国也没有出手相助。如今桓温伐燕,我们为何要出手相救?燕国又不是我们的藩臣。” 只有王猛轻声对苻坚说:“燕国虽然强大,但慕容评根本不是桓温的对手。如果让桓温拿下山东之地,然后携幽冀之兵进驻许洛,待占据渑池、崤山之后,那时我大秦就大势已去。如今之计,我们须和燕国合兵击退桓温,待桓温退去之后,燕国必定也会大伤元气,我们再趁势伐燕,岂不更好?” 于是,苻坚派大将苟池和洛州刺史邓羌率二万步骑兵从陕城东进,增援前燕。二人过洛阳后,暂时驻扎在颖川(今河南许昌、平顶山一带),准备相机而动。 慕容垂军中,司徒左长史申胤和太子太傅封孚两人正在聊天。 封孚说:“桓温兵马强盛,可如今只是派大军在黄河南岸往来巡逻,并未急于进攻,这是为何?” 从封孚话中可知,桓温进驻枋头后没有急于进攻,如同当年伐秦时驻军灞上。不知桓温究竟有何深意,估计桓温同样是想等着慕容评主动献城投降。 申胤说:“以桓温目前的声势,看似要有大作为,其实不然。我料定此次桓温必败。晋室衰微,桓温独掌大权,但朝臣未必都与桓温同心,他们必会暗中想尽办法阻挠破坏,绝不希望桓温成功。而桓温又自视清高,注重威名,不愿轻易认错及时做出调整。此次,晋军突进,占尽先机,却突然持兵观望,似乎要坐等不战而胜。可桓温却不想想,自己孤军深入,必不能持久,一旦粮草断绝,自然不战而败。” 都是高人! 从战前郗超对前燕的了解,到王猛对燕、晋两国的分析,再到此时申胤对东晋内部情况的掌握。可见,在这场三国演义中,在热战的背后,各国的情报战都做的极为出色,虽然史书从未披露过相关细节。 很快,慕容垂和桓温短兵相接。 慕容垂首先派大将悉罗腾出战,桓温则先派前燕降将段思迎战,后又加派原后赵大将李述从侧面攻击悉罗腾。段思是段末柸的孙子。 悉罗腾是慕容垂出兵前点名要的三人之一,战斗力非同一般。结果很快出来,段思被俘,李述被斩,悉罗腾大获全胜。 慕容垂一出场,前燕马上就止住了连败势头! 尤其对桓温来说,远比输一场战斗更为严重的问题随后也显现出来。 3、全军覆没桓温惨败枋头 用兵如神慕容垂痛杀晋军 进驻枋头前,桓温曾派豫州刺史袁真攻占谯、梁地区(今安徽亳州至河南商丘一带),打通谯、梁至石门(今河南省郑州市荥阳市东北)的水道,用这条水道更迅速得将粮草从南方源源不断运至枋头。 不过,袁真出发后虽然很快就进入了谯梁地区,但却迟迟未能打通石门水道。桓温五万大军的粮草只能从进军时的路线,也就是从淮泗北上,经汴水、清水,再进入黄河至枋头,路途遥远,运输不便,难以接济。 这,正是郗超在战前最担心的问题。 袁真之所以出师不利,是因为慕容垂早就预料到桓温会走这一步。 既然郗超能看出桓温的问题,慕容垂又岂能看不出来。慕容垂同样看出桓温的命门是在漕运。 早在派悉罗腾出战之前,慕容垂就提前先安排了三路大军进入谯梁地区,一路是范阳王慕容德率领的一万骑兵,一路是侍御史刘当率领的五千骑兵,这两路直接开进到石门。同时,慕容垂又派豫州刺史李邽率五千兵马在谯梁地区进行游击作战,伺机消灭袁真的有生力量。 这三路兵马的目标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阻断袁真开通石门水道。 慕容垂自己则留在枋头,吸引桓温主力。 人与人相比,在智力和能力方面,不但有差别,往往差别还很大,说谁也不比谁聪明,那都是安慰人的话。桓温已经是大牛人了,但和慕容垂相比,仍逊色许多。 慕容德领命之后,先派大将慕容宙率一千骑兵作为前锋,立即向石门进发,很快就与袁真遭遇。慕容宙很机敏,没有冒然行动,而是先设好埋伏,然后派二百骑兵前去挑战,只求败不许胜,伺机回撤,将晋军引入埋伏圈。 袁真很听话的就追了过去,等待他的却是“死者甚众”(《资治通鉴.卷一百二》)。 袁真连仅有一千骑兵的慕容宙都打不过,何况还有慕容德、刘当和李邽的三支兵马。袁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成开通石门水道的任务了。 于是,桓温数万大军的粮草问题日益突出,很快就有军队开始断粮了。“军粮竭尽”(《晋书.列传第六十八.桓温传》)。 郗超还真是个乌鸦嘴。 对面有慕容垂阻挡,军中开始断粮,前秦第一猛将邓羌业已进驻颖川…… 这个仗显然没法再打下去了! 桓温只能无奈地对天长啸,然后下令焚毁所有战船、辎重,甚至连铠甲和一些笨重的兵器也全都不要了,轻装简从,改由陆路迅速南撤。毛虎生被任命为东燕太守,负责断后。 此时是公元369年九月,距四月出发仅过去五个月。 这一幕像极了当初桓温从灞上撤军的场景,同样也是因为粮草问题。历史总是在反复地重演。 当初桓温从灞上撤退后,苻健派太子苻苌趁胜追击,最终在潼关追上桓温后大杀一阵。不过,当时前秦实力远不如现在的前燕,而苻苌也只是平庸之辈,所以桓温损失不大,仍能全身而退。 可是,这一次呢?慕容垂又岂是苻苌所能比! 桓温撤军时正值北方秋末干旱时节,沿途河道断流,水源缺乏,将士们只能每到一处“凿井而饮”(《晋书.列传第六十八.桓温传》)。 可是,即使如此,桓温还是一口气后撤了七百余里。“温焚舟步退,自东燕出仓垣,经陈留,凿井而饮,行七百余里”(《晋书.列传第六十八.桓温传》)。 桓温撤退地如此狼狈又如此迅速,自然是担心被慕容垂从背后偷袭。可是,当初苻健和苻苌能想到的,慕容垂就想不到吗?桓温想极力避免的,自然就是慕容垂极力追求的。 桓温撤军后,前燕将士多次请命,希望趁胜追击,可慕容垂却不着急:“现在还不到时候,桓温刚刚撤退,必会严加防范,以精锐断后。此时追击未必能胜,不如再等等。等他们发现后面没有追兵,自然会放松警惕,后面有的是机会。而且桓温撤军速度太快,体力消耗巨大,势必严重影响战斗力。过些时日,待他们精疲力竭之后我们再追杀过去,何愁不能大胜。” 慕容垂亲率八千精骑远远地跟在桓温后面,远到负责断后的毛虎生都丝毫没有察觉。 桓温日夜兼程,继续向南狂奔。 数日之后,时机已到,慕容垂召集众将:“今日起,诸位务必倾尽全力追杀晋军。” 襄邑,位于今河南省商丘市睢县境内,如今名不见经传,当时却是桓温的噩梦。 在桓温的前方,范阳王慕容德按照慕容垂的安排,早就提前在襄邑埋伏了四千精骑。于是,桓温数万大军犹如待宰羔羊,正按照慕容垂的设计,自行狂奔到屠宰点——襄邑。 慕容垂的八千精骑,慕容德的四千伏兵,还有桓温筋疲力尽的数万待宰羔羊,这三支兵马很快都汇集到了襄邑。 战斗随即打响,战况极为惨烈。说惨烈,是针对晋军而言。 在慕容垂和慕容德两路兵马的前后夹击下,桓温“战于襄邑,温军败绩,死者三万人”(《晋书.列传第六十八.桓温传》。 桓温总共五万多兵马,襄邑一战就死了三万人,一大半就这么说没就没了。桓温带着剩下的一万多残兵拼死突围,继续南逃。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慕容垂已经放弃追击,高高兴兴地打扫战场、搜缴战利品的时候,原本驻扎在颍川的前秦援军,邓羌和苟池在得到消息后,本着痛打落水狗的原则,继续猛追,最终在谯郡追上桓温。“苟池闻温班师,邀击于谯,温众又败,死者万计” (《晋书.载记第十一.慕容暐传》)。 这一仗,晋军又战死了一万多人,桓温五万大军全军覆没,申胤在战前的预测完全应验。 几个月前,桓温在进军途中,麾下战船连绵数百里,何等威风!如今,眨眼间灰飞烟灭。 这场战役被后世称为“枋头之战”,也是桓温第三次北伐中的关键一战,尽管实际上双方在枋头并无大战,真正的大战,其实叫屠杀更合适,是发生在襄邑和谯郡。 枋头之战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事事件,而是十六国时期一场重要的政治事件,对桓温、东晋、前燕、前秦各方都产生了巨大影响。 对桓温而言,本想再借一次大胜迅速增加威望,准备下一步夺权,不料弄巧成拙,遭遇惨败。一计不成只能另生一计,桓温被迫另想办法展示个人权威,于是就有了后来东晋历史上唯一一次废黜皇帝的骇人之举。 对东晋来说,桓温惨败后被迫以废黜司马奕来展示权威,原本正常的皇位顺延秩序被打乱,皇室的威严荡然无存。同时,枋头惨败对东晋军事力量的打击也是巨大的,无论是桓温还是后来的继任者,再不敢提北伐,直到三十年后,刘裕出现。 对前燕而言,慕容垂临危请命,大败桓温,拯救了大燕,却害了自己,最终因慕容评的忌恨被迫出逃。仅剩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前燕这座大厦自然不可能存在。即便说前秦早晚都要灭掉前燕,那么枋头之战也是催化剂,大幅推进前燕灭亡的进度。 前秦无疑是这次枋头之战的最大受益者。如果没有枋头之战,苻坚伐燕很可能直接面对慕容垂,即使最终胜利也会付出高昂代价。枋头之战不但让前秦提前统一北方,也为前秦大幅节省了统一成本。 这又是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经典案例,苻坚真应该多带些酒肉去五公的坟上好好祭奠一番,诚挚地说一句:“感谢诸位起兵!” 十六国的世界越来越复杂了,也越来越精彩了。 侥幸逃脱的桓温一口气逃到山阳县(今江苏淮安市淮安区)方才停驻脚步,收拾残兵败卒。 虽然枋头惨败被桓温视为奇耻大辱,自觉无颜见江东父老,但桓温并没有当年司马师东兴之战后的肚量,把原因归于自己,桓温把战败的原因都推在了替罪羊的头上。 桓温选的替罪羊就是一直无法开通石门水道的豫州刺史袁真。“温甚耻之,归罪于真”(《晋书.列传第六十八.桓温传》)。 在山阳期间,桓温上表朝廷,罢免了袁真一切职务,贬为庶人。 同时,因冠军将军邓遐和袁真即是同乡又是表亲,关系密切,且邓遐身为名将,作战骁勇,桓温担心罢黜袁真后,邓遐心有怨言,于己不利,便索性连邓遐也一起罢免。 可怜邓遐无辜受冤,郁郁不得志,没多久就病逝了。 但袁真却不想背上这么大一口黑锅,因而反应强烈,上书喊冤,认为是桓温的指挥错误。 尽管袁真说的是事实,但受桓温控制的朝廷是不可能为袁真翻案的。于是,袁真一怒之下割据寿春,同时对前秦和前燕称臣,希望两国尽快派兵支援。 在桓温的授意下,皇帝司马奕派侍中罗含带着牛和酒前往山阳犒劳,还派琅琊王司马昱去迎接桓温,同时还任命桓温的世子桓熙为豫州刺史,代替被罢免的袁真。 这哪里像是惨败归来,分明是凯旋而归! 桓温先回到姑孰,然后大征民夫,重筑广陵城(今江苏省扬州市境内)。待广陵城筑好后,桓温于公元369年十二月将驻地由姑孰迁至广陵。修筑广陵城的时候,大批民夫因病死亡,百姓怨声载道,桓温却视若无睹。 桓温驻地的变迁,背后反映的是对东晋的控制程度。 桓温起家于荆州,后收复巴蜀,因此,建康以西的荆州、益州一直都被桓温牢牢掌控。而建康以东的扬州却是桓温的薄弱环节,当初司马昱仰仗的殷浩就是在扬州刺史任上与桓温对抗。所以,桓温对东晋的控制过程,实际上就是由西向东,逐渐控制整个东晋的过程。这也是为何桓温将驻地由荆州迁至姑孰,又迁至广陵的原因。 桓温第二、第三次北伐时,在路线选择上都是先顺江而下,然后由京口北上,这也是桓温刻意而为,强化在建康以东地区的存在。尤其第三次北伐,战前桓温如愿以偿得到了郗愔麾下的北府兵,战后又驻军广陵,这标志着桓温成功控制扬州,也意味着牢牢掌控东晋。从此往后,以司马昱为代表的宗室不可能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所以说,第三次北伐,虽然桓温在军事上惨败,但是对东晋的控制却愈发牢固。 关于桓温第三次北伐,这里还有个小故事,记录在《晋书.列传第五十二.孙盛传》中。 时任秘书监的太原人孙盛,是东晋著名的史学家,早年做过陶侃和庾亮的参军。桓温做荆州刺史时,孙盛又给桓温做参军,后跟随桓温南征北战,包括西征巴蜀和前两次北伐,之后被调入京城做了秘书监。 孙盛写了一本著作,晋朝的断代史,叫《晋阳秋》,其中就记载了枋头之战这段历史。孙盛在史书中完全按照所见所闻如实记录,这对桓温十分不利。后来桓温知道后,就对孙盛的儿子说:“枋头之战确实失利了,但也不致像你父亲说的这样。如果他坚持这么写,难免会连累你们孙家门户。” 孙盛儿子赶紧回家央求父亲改写枋头之战,但孙盛却以“词直而理正”为写史原则,坚持不改。即使孙家上下一百多口人齐刷刷跪在孙盛面前,苦苦哀求,孙盛还是不改。儿孙们没办法,后来就背着孙盛偷偷把那段历史改了,上交给朝廷。却不料孙盛另抄了一份,派人带到前燕藏匿起来。 多年后,晋孝武帝司马曜听说此事,派人四处求购,后来从一个辽东人手里购到一版《晋阳秋》。司马曜两下对比,发现和自己看的版本在一些细节上确实不一样,于是就把两个版本都保存了下来。 不过很可惜,这两个版本的《晋阳秋》后来都佚失了,好在书里的内容都被后世史学家摘录出来,编写进新的史书里了。 进驻广陵后,桓温还有一件要紧事需要做,就是搞定寿春城里的袁真。 收到袁真的投降信后,慕容评派大鸿胪温统带诏书前往寿春,准备授予袁真使持节、都督淮南诸军事、征南大将军、扬州刺史,赐爵宣城公。但是,巧合的是,先是温统在途中病逝,不久,袁真也病逝于寿春城。 公元370年二月,袁真部下、陈郡太守朱辅立袁真之子袁瑾为豫州刺史,随后再派使者前往邺城通报,慕容暐封袁瑾为扬州刺史,朱辅为荆州刺史。 两个月后,公元370年四月,前燕、前秦先后各派一支兵马赶往寿春,增援袁瑾。桓温得知后,立即派督护竺瑶率军北上堵截。 不久,竺瑶在武丘(今河南省周口市沈丘县东南)遭遇燕军,大胜,将燕军杀退。 至于秦军,救袁瑾是假,讨伐前燕才是真。这支增援寿春的秦军只是苻坚派去中原的一支先遣队。 公元370年六月,王猛带着杨安、张蚝等十员猛将,率六万步骑兵东出潼关,杀奔中原。 八月,桓温亲率两万大军从广陵出发,前往寿春,到了之后先是在寿春城外大败袁瑾,后将城池团团围住。袁瑾无奈,再次向前燕和前秦求救。 前燕再派左卫将军孟高率军南下,但是刚到淮河,还没来及渡河就被慕容评紧急召回,去保家卫国抵抗秦军了。 当然了,孟高回去也没用,不过是以卵击石。王猛仅用五个月时间就攻下了邺城,慕容暐和慕容评先后被俘,前燕不复存在。 公元371年正月,灭掉前燕的苻坚得知寿春还在袁瑾手里,立即派武卫将军王鉴和前将军张蚝前去增援。 王鉴和张蚝领命后立即率军南下,驻扎在洛涧(古水名,淮河支流,位于今安徽省淮南市东),然后派五千精骑为前锋杀到肥水(也作淝水)北岸,准备联合城内的袁瑾夹击桓温。 桓温派出侄子桓石虔、大将桓伊、谢玄前往迎战,先在肥水大败五千秦军,随后又在石桥大败王鉴和张蚝,迫使王鉴和张蚝往西撤至慎城(今安徽省阜阳市颍上县境内)。 没有外援的寿春城很快就被攻下,袁瑾连同朱辅等数十人被押往建康处斩。袁真之乱被彻底平定。 桓石虔是桓温弟弟桓豁的庶长子,桓伊是桓温的参军,虽然也姓桓,祖籍也是谯国,但并非桓温一族。谢玄,桓温大司马府属官,前豫州刺史谢奕之子,谢安的侄子。 这次秦晋交手,虽然规模很小,但背后寓意却不容忽视,彷佛是十多年后淝水之战的预演。 这一战,东晋这边桓石虔、桓伊、谢玄都是东晋名将,能征善战,对手王鉴和张蚝也都是前秦名将,王鉴参与平定五公之乱,张蚝更是与邓羌齐名,号称万人敌。 这次交锋可谓强强对决,但最终得胜的却是东晋。 十三年后,同样是在八月,而且同样还是寿春、洛涧、肥水这个地方,尤其是洛涧,东晋名将刘牢之就是在洛涧仅以五千兵马大败两万秦军,为淝水之战最终大胜开了个好头。 寿春之战后,有一次桓温问郗超:“你说,这次拿下寿春能否一雪之前的枋头之耻?” 郗超答:“不能。” 桓温十分郁闷,于是后来就有了在郗超支持下,废黜皇帝司马奕改立新君的事。 不过,废立之事容后再说,因为前燕都已经没了,得赶紧说说苻坚灭前燕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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