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人 罗天赐
1975年我初中毕业,因家庭是地主成份,所以没有被推荐上高中,当时我才15岁就回到了农村。为了以后生活有着落,能娶上个媳妇,父亲决定把我送到邻村一个朋友那里去学木匠。
父亲的这个朋友名叫鲁学富,木匠手艺特别高,十里八村盖房子,做寿材,姑娘出嫁时的嫁妆,小伙娶媳妇时的家具都要来找他,可谓是方圆几十里红得发紫的手艺人。
师父的两个儿子都是他们的父亲一手带出来的木匠,虽然他们都娶妻生子分家另过,但依然跟着父亲干木工。
师傅还有一个女儿叫鲁瑜,和我是同岁,不过鲁瑜比我幸运得多,父亲手艺高,人脉广,再加上又是贫农成份,因此初中毕业后也就顺利的上了高中。
鲁瑜人长得非常漂亮,个子高挑,五官精致,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像一汪泉水般的清澈透亮。在初中时她和我同在一个班,但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像一个小公主一样受同学和老师的重视与爱戴,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地主家的小兔崽子,没有人能看得起我。
我来师傅家学手艺时,父母一再叮嘱我要听师傅的话,不要惹师傅生气,师傅说轻说重不要顶嘴,师傅家里的私事不能议论,更不能外传。我谨记父母的嘱托,低头干活,从不多说一句话。鲁老大和鲁老二就给我起了一个绰号叫哑巴老三。
跟师父学手艺就吃住在师父家,师傅在偏厦的杂物间给我支了一张床,平时外边没活时鲁老大和鲁老二就各自回家去了,师傅和师娘就在生产队上工,我就在杂物间里干点小活,做个小桌子,小櫈子之类的小家具,逢集时师娘再把它们拿倒集市上卖了换钱。
转眼间两年时间就过去了,我的木匠手艺虽然比不上师父,但与鲁老大和鲁老二相比已经远远地把他们两个甩到后边去了。
1978年9月鲁瑜高中毕业了,正好那年师傅的村子小学缺一名教师,于是师父通过熟人关系让鲁瑜去学校当了一名代课教师。自从鲁瑜当了教师后,她与我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只要她从学校回到家,有事没事,她都要到我的杂物间来转两圈。还时不时的给我当下手,扶扶木料或者拉拉锯什么的,反正是只要她看见我在忙碌就过来帮忙。
在外人看来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对我来说这就是一场灾难。因为我发现她在给我帮忙时总是爱用她那一双好看的眼睛偷偷地瞄我。有时还用她的花小帕给我擦擦汗。弄得我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就连鲁老大和鲁老二都时不时的提醒我离鲁瑜要远点。我何尝不是想离她远点,但她像一张狗皮膏药一样粘在我的身上揭都揭不下来。
师傅终于忍不住了,那天晚饭后他带着我来到小河边,我们坐在河滩长谈了一个多小时。师傅对她的宝贝女儿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三个子女中鲁瑜是读书最多的一个,同时也是长得最让人心痛的一个。师傅是意思是想让鲁瑜找一个国家干部,或者是一个吃国家商品粮的女婿。我明白了师傅的意思,我也向师傅拍着胸膛作了保证,绝对不会对鲁瑜有任何出格的言行。
我接下来的时间,只有鲁瑜去学校时,我才做木工活,只要她一回到家,我就早早吹灯睡觉。
吃饭的时候,我也是不再上桌子与大伙一块吃饭,而是一个人端着碗坐在门口的大槐树下吃。
又是一个周日,那天师母特意炒了好几盘菜,鲁老大和鲁老二也被留在家里吃饭,听师母说那天是鲁瑜的生日。
全家人坐在一块吃饭,说说笑笑气氛相当融洽。我坐在师傅的身边,给鲁瑜敬过酒后说了一句吉利话,我就低头吃饭。没想到鲁瑜竟然给我夹了一筷子菜,并说让我多吃点。
鲁老大和鲁老二都睁大了眼睛,包括师傅和师娘都时不时地对他们的宝贝女儿投去惊诧的目光。
我像做了贼似的急忙把碗里的饭扒拉完就到了杂物间。我刚躺下鲁瑜就推开了我的门,她把一块鸡腿递到我的手上说:“你肯定没吃好,这根鸡腿是我特意给你留的,你快把它吃了。”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鲁瑜见我在犹豫就直接把鸡腿塞进了我的嘴里。
我看见师父在我的门口探头看了一眼后便离开了。天黑了鲁瑜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于是我便起身对鲁瑜说:“天也不早了,你也该回房休息了,明天还要去学校呢。”
鲁瑜说:“我有件事,需要你帮我个忙”我忙问她什么事,她说去了我就知道了。
鲁瑜站在院子对父亲喊道:“爹,我去学校还有点事,我让天赐送我去,天太黑了,我一个人害怕。”
师母走到杂物间的门口对鲁瑜说:“让你爹去送你吧,天赐明天还要干活,就让他早点睡。”
鲁瑜没好气的说:“那就算了,我谁都不让送,我一个人去学校。”
师傅急忙走过来对我说:“天赐,你就去送鲁瑜吧,天太黑,把手电筒拿上。”说完把一把手电筒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低头走在鲁瑜的身后,她慢走几步与我并排走着。然后她就悄悄地拉住了我的手,我像被蜂蜇了一样,急忙甩开,惹得她笑弯了腰:“我是老虎狼,我能把你吃了?”
已经离学校不远了,我想回去,被鲁瑜一把拉住:“她对着我的耳朵小声地说:好戏还没有开始呢,你急着跑回去干什么?我回学校拿东西,一会我在那棵核桃树下等你。当你看到有人过来欺负我时,千万别大喊大叫,我丢不起那个人。你到树下后再开灯。”说完她便回学校去了。
过了一会儿,我果然见鲁瑜从学校出来站在核桃树下,由于天太黑,我只能看见个人影,也不知道鲁瑜在树下干什么。就在我准备去树下接鲁瑜时,只见一个黑影也来到了树下,从背影看像是一个男人。按照鲁瑜的吩咐,我没有张声,来到树下时我才发现,那个男人已经紧紧地把鲁瑜抱在了怀里。我急忙打开手电照在那人的脸上,我惊呆了,原来那男人竟然是公社的武装干事,而那女人不是鲁瑜竟然是鲁瑜学校的一名女教师。
两人在强光的刺激下急忙用手遮住了脸,只见一个人从学校跑出来后来到两个人前面笑了笑说:方校长,张干事,你们好,我回家去了。说完她就拉着我的胳膊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鲁瑜才告诉我,原来张干事是大队支书的儿子,叫张发旺,刚从部队退伍就被安排在公社当了一名武装干事。大队支书想让鲁瑜嫁给他儿子张发旺,曾经托人去师傅家提过亲,师傅师娘都同意,但是鲁瑜却死活不同意。而鲁瑜学校的校长方明惠已经30岁了,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她见张发旺经常来找鲁瑜,就让鲁瑜给她搭桥引线。谁知这个张发旺一门心思在鲁瑜的身上,对方明惠的大胆追求视而不见。今天晚上鲁瑜曾经答应张发旺在核桃树下等他,鲁瑜就趁此机会就来了个移花接木,谁知这两个竟然就搂抱在了一起。还让鲁瑜和我给发现了。
要知道当时,各单位对两性关系都管得非常严。每年都有干部因两性关系被开除回家。这两人被别人抓住了把柄,他们也只能走假戏真做这一条路了。
我暗暗佩服鲁瑜有心计,和这姑娘打交道一定要小心,千万别中了她的道。我不敢再接鲁瑜的话,我怕她说出什么让我无法回答的话来。果然不出我所料,她站在我的面前,看了我好大一会才说:“你说我怎么样?”
我只能说:“你非常好。”
鲁瑜接着又问:“你说真心话!”
我只能肯定的说:“我说的当然是真心话。”
鲁瑜又问道:“既然我好,那你为什么不向我求婚?”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我不敢。”
鲁瑜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后说:“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行了,别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到家后,鲁瑜很快就进了她的卧室睡了,我刚准备上床睡觉,师傅推门走了进来,他在我的床沿上坐下后对我说:“天赐,你来我家学木匠也已经快三年了。你现在也能独立接活了,我考虑了再三,还是觉得你应该独当一面,自己去闯社会了。”
后面师父都说了什么,我是一句也没有听清楚。我知道师父是怕我把她的宝贝女儿拐跑了,让我自己闯社会完全就是一种推脱。
我也知道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师傅既然能开了这个口,说明他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的。因此我什么也没说,跪在地上给师父嗑了三个响头后离开杂物间,一步一步向家走去。
父母听了我的叙述,唉声叹气了好大一会后才睡去,我知道我离开师傅,我什么都不是,根本没有人找我这个初出茅庐的二木匠打家俱。
果然我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月竟然没有一个人找我做过木匠活。
我只能在家里做一些小櫈子,小木桶之类的小玩艺拿到集市上去卖。转眼间一年很快就过去了。这一年间听说,方校长已经和张干事结了婚。鲁瑜怎么样了没人知道,她也没来找过我,偶尔在路上碰到了也是相互一笑,然后各自分开。
我已经过了21岁生日,父母开始为我张罗对象,姑娘见了好几个,人家都嫌我是地主成分,所以也就没有下文。
一天下午,我正在睡觉,突然就觉得鼻孔痒的难受,我睁开眼睛一看竟然是鲁瑜坐在床沿上正拿一根草梗在捅我的鼻孔,我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才问鲁瑜找我有什么事。鲁瑜笑了笑说:“我找你还能有什么事,我是你媳妇了,我来找给结婚来了。”
我惊得张大了嘴巴:“你胡说什么,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媳妇了?”
鲁瑜笑得很甜:“你忘了,那天晚上你亲口对我说,我非常好,打那晚我就认定了你是我的丈夫。只是我们的年龄还都小,我也没有转正,现在我们的年龄也大了,我也转为正式民办教师了,我们结婚正是时候。”说完,她从身边的袋子里掏出了一大饼鞭炮,然后冲我笑着说:“我现在就到门外放炮去,这炮一响,咱俩就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了。”说完她就出了门。
我立即起起身找鞋,还没有找到鞋,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等我跑到院子时,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只见鲁瑜把一把把水果糖撒向空中,看热闹的人相互争抢着在捡拾地上的水果糖。
只听鲁瑜大声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好,今天是我和天赐的大喜之日,我们也没有能力举办一个像样的婚礼,几颗喜糖不成敬意,希望你们做个见证,见证鲁瑜和罗天赐已经结为百年好合。”
我的天啊,你这是干什么,有你这么胡闹的吗?
那天晚上我和父母挤在一个床上,鲁瑜一个人睡在了我的床上。第二天鲁瑜去了学校,我与父母一块去师父家说明情况。
还没进师傅的院子就被师傅给撵了出来,师傅说他一辈子都不愿意见到我,万般无奈我只好和父母回了家。
已经和师傅翻了脸,何必再顾及他们的感受,三天后,在父母的操办下,我与鲁瑜举行了隆重的结婚仪式,正式过起了夫妻生活。
1982年,在鲁瑜的一再鼓励下,我从亲戚朋友那里借了一部分钱,购回了木工机械,办起了我们村第一家木器加工厂。
由于我们的是机械加工,不但节约了大量的人力,而且做的家俱还结实耐用,收费又低,所以我们的木器加工厂越办越红火。
两年后师傅和他的两个儿子彻底没有活干了。开始鲁老大撑不下去找到我,成了我们木器加工厂的工人。再后来是鲁老二也成了木器加工厂的工人。
师傅没有来,不过,我和鲁瑜隔三差五的去他们家里看看,随便给他们送点零花钱。开始时岳父岳母拉不下脸,不收我的钱。但后来他们也想开了,不但接受我们的钱物,还经常来木器加工厂看看,指导指导。
我这一生永远想不明白,鲁瑜到底看上了我的什么,要钱没钱,要工作没工作,家里更是穷得叮噹响,还是个地主成份。凭那一点都和鲁瑜是门不当户不对,但她却偏偏就爱上了我,还爱得那么勇敢,那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