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村里的亲戚张大妈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自己感冒半年了还没好,吃不下饭,半个月瘦了10斤,问我是什么病。
我听了莫名其妙,只能建议她来查一查。没见到病人,没有任何化验检查结果,单凭主诉是没法诊断的。
张大妈的儿子很孝顺,一大早6点半就到了医院,问我在哪儿。
我在被窝里,还没睡醒。
他很惊讶:“你不在医院啊?”
我心想这个点我应该在医院吗?我又不是24小时住在医院,除了值夜班,平时在病房也是朝八晚五准点上班的好不好?
只好让他们先找个早餐店吃饭。他问我:“直接住院不行吗?我妈累了,想躺床上歇歇。”
我听了这话彻底睡不着了。毕竟张大妈还没地方躺呢,我凭什么心安理得地躺在自己床上呢?
可问题是医院不是我家开的,临时想住院,就是收自己科也不行啊——护士长早就给今天要住院的病人都提前打电话通知了,安排得严丝合缝,多余的床一张都没有。
再说张大妈是来查病因的,按照医保规定,查体住院不予报销。
在我的解释和劝说下,张大妈的儿子终于同意先在门诊做检查,查清楚病因了再说住院治疗的事。
7点半,我匆匆赶到医院,见到了坐在大厅长椅上的张大妈。
因为原本比较胖,瘦了10斤的效果并不明显,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很不好,虚弱乏力,眼睑有些苍白,还时不时地拿卫生纸擦鼻涕,涕中带着血丝……
等等,涕中带血?
想到之前电话里她说自己感冒了半年都没好的事,我问她:“大妈,你这鼻涕里带血多长时间了?”
“鼻涕带血啊,自从上次感冒就带血,一直没好过。村里有个人以前卖过药,他说是炎症,让吃点消炎药。吃了两盒药,也不见好……”
我看看表,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就告诉我,鼻涕带血多长时间了,是半年还是三个月?”
张大妈的儿子抢答道:“半年多了。自从上次感冒她就说有血,一直没好,老是流鼻涕。”
“不疼不痒,也不发烧?”
“不疼,也不发烧,不流鼻涕的时候没啥感觉。”
我伸手一摸,果然发现张大妈的左侧耳朵下面鼓出半个核桃大的包块,心里“咯噔”一声,问:“脖子上这个疙瘩出来多久了?”
张大妈的儿子有点懵:“什么疙瘩?”
张大妈摸摸脖子说:“这个没事,不疼,这是个气疙瘩,生气气出来的。”
我:“……”
看看表快8点了,我也要去病房交班,就让他们先去做个强化CT。
下午报告就出来了,结果很明确——鼻咽癌,颈部淋巴结大,考虑转移。
张大妈的儿子红着眼圈,不让我把报告给她妈看,让我帮忙隐瞒病情,说他妈经受不了这个打击,知道病情后精神会垮掉的。
我心想张大妈这辈子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了,父亲被批抖她精神没垮,女儿离婚她精神没垮,外孙女智力障碍她精神没垮,儿子不孕不育她精神没垮,怎么自己得了癌症,精神就垮了?
张大妈有这么脆弱吗?
不告知病情,她会配合治疗吗?
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他推荐了一个靠谱的放疗科医生,让他去挂号看看。
手术基本没可能了,鼻咽癌对放疗还是很敏感的,也许会有转机呢?
看着娘俩相依为命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余华的《活着》。
人活着就是为了遭受痛苦吗?
生老病死,爱憎会,求不得,对有些不幸的人来说,平安哪怕是平庸地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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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悬崖边行走,
一侧是无底的深渊。
年轻时
路面宽阔,
我们笑着闹着
飞奔而行;
年纪越老,脚下的路越窄,
我们只能
小心翼翼,禹禹而行。
终于,前方再没有路,
上下山壁一片通途。
阳光刺目,
迫我流泪。
纵然心中万分不舍,
我也只能鼓起勇气,
一跃而下。
那是一片更加绮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