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明,是一个普通的上海人,从小就生活在这座充满人情味的城市。父母是勤恳的上海本地人,他们操着一口纯正的上海话,说起来绕口又飞快。我从小就被这口腔熏陶,虽然后来上了大学,说话渐渐得体了些,但一遇上激动时刻,那口浓重的上海味儿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了。
我的叔叔丁涟,是父亲的小叔,从小就是个孤僻内向的性子。他从不主动与人交往,整日闷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除了上班,就是对着电脑、书籍或者报纸发呆。他是一个高材生,从小到大成绩都名列前茅,后来考上了复旦大学。然而,不知是否因为过于内向的个性使然,他从未找到合适的工作。大学毕业后,他便在家里闲赋了几年,直到父亲为他找了一份文职工作,才勉强维持生计。
我和叔叔丁涟的关系,向来说不上亲密。我们最多的交流,大概就是他偶尔来家里用餐时,问一声"吃了没有"。对于我们这些晚辈,他总是冷淡疏离的,似乎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叔叔,您最近身体怎么样啊?"我试图与他攀谈。
"还好。"他敷衍地答道,眼神漠然地扫了我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仿佛我们这些晚辈都是透明的。
就在我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叔叔的身体出现了状况。一开始,他只是咳嗽加重,我们并没太在意。可是,很快他就开始一日三餐不济,还时常头晕目眩。最后一次,他在家里晕倒昏迷,我父亲赶紧送他入院检查,结果查出是肺癌晚期。
"怎么会这样?"我惊慌失措地说,"医生说还有什么治疗的办法吗?"
"医生说,已经到了晚期,只能缓解症状,很难彻底根治。"父亲的声音沙哑,显然也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爸,我来照顾叔叔吧。"我鼓起勇气说道。
"可是,你和叔叔向来关系不好啊。"父亲犹豫地说,"他脾气又古怪,你能受得了吗?"
我了解父亲的顾虑,叔叔那木讷孤僻的性子,的确让人很难接近。可是,就算他脾气古怪,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坚定地点点头:"我明白,但是现在情况特殊,他需要人照应。爸,您和妈都还要上班,我正好刚毕业,可以暂时照顾他。"
父亲沉吟片刻,这才重重叹了口气:"也只有你这个年轻人,有这个精力和耐心了。好吧,就听你的,你要多加小心啊。"
就这样,我开始了照顾叔叔的日子。
一开始的日子还算顺利,叔叔虽然脾气古怪,但毕竟是生了重病,也就乖乖地让我照顾了。可是,时间一长,他那古板的性子就渐渐暴露出来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什么?我就要白米白饭,别的我可都吃不惯。"叔叔皱着眉头,不满地说。
"少给我绕口啰!我吃惯了就是我的食疗,你这小子哪会懂?"他不耐烦地呛了一句。
我只好作罢,重新给他熬了白米白饭。可是,他看着那碗白芽米,又嫌弃起来:"你怎么这么笨啊?我从小就吃粥,你倒给我熬个白米饭!"
我百口莫辩,只得重新下厨。就这样,我东挣西挣,费尽心思讨好他,可他还是满脸写着不高兴。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和他顶嘴,但他就理直气壮地数落我,根本不给我一点面子可耍。
"你们年轻人就是爱乱买乱吃,这些东西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说不定都喷了农药。"叔叔又嫌弃起我买的水果。
"叔叔,这些都是绿色无公害的新鲜水果,很好吃的。"我解释道。
"哼,你小子就是个穷乡僻壤出来的,怎么懂得这些城里人的事?"他不以为然地说,"我在上海生活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清楚?这些东西都是吹牛的营销手段罢了。"
"你小子还好意思说我!"他猛地打断我的话,怒目圆睁,"我可比你这个毛头小子阅历丰富多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爱盲目跟风,根本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尽管如此,相处的时间一长,我们之间却也渐渐有了些许熟悉的感觉。有一天晚上,我正在厨房洗碗,叔叔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哦,叔叔,您还没休息啊?"我有些诧异地说。
"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便没作声了。
我以为他只是路过,正打算继续洗碗,却见他在一旁站定,眺望着窗外的夜色出神。我不禁侧目打量起他来,只见他斑白的鬓角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这一刻,他似乎和平日里那副阴沉冷淡的模样判若两人。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你小子,过来看看。"
我将信将疑地走到他身边,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窗外的夜色中,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挂着,在平静的黄浦江面上洒下一缕清冷的光华。
"好月色啊。"叔叔喃喃地说,"我小时候,最喜欢赏月色了。"
我突然觉得,面前这个阴沉古怪的老人,也曾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我不禁说:"叔叔,您能不能跟我多说说您年轻时的事呢?我太年轻了,的确不太了解您们那个年代的情怀。"
就这样,我和叔叔的关系一点点地缓和了下来。虽然他仍旧保持着固有的古怪脾气,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无理取闹了。有时候,我们甚至会就生活上的一些小事开开玩笑,氛围说不上融洽,却也没有了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紧绷感。
直到有一天,一个小小的插曲,彻底改变了我对叔叔的看法。
那天上午,我正在替叔叔收拾屋子。就在我准备离开时,视线无意间扫到了叔叔书桌上的一个文件夹。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拿起来,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叔叔的遗嘱。
遗嘱上写着,叔叔将他所有的遗产都遗赠给了一个陌生的慈善机构,而我们一家人,分文未得。遗嘱上还附有一段话,大意是说叔叔一直对我们这些亲眷很不满意,因为我们从未真心实意地关心过他。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原来,这么多年来,我以为自己是在尽亲人的义务,而在叔叔的眼里,我们不过是唯利是图的自私自利者。我们之间的龃龉,我原以为只是他古怪脾气使然,却没想到他对我们存有如此深的怨恨。
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我的内心几乎被愤怒和失望淹没。我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可是脑海中叔叔在遗嘱中的那些字句,就是挥之不去地回荡。我狠狠地将遗嘱掷在地上,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叔叔的房子。一路上,我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叔叔对我们的偏见究竟从何而来?我们又哪里做错了呢?即便他一直孤僻内向,我们也从未真正遗弃过他啊!
回到家中,我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经过告诉了父母。父亲听后脸色阴沉,母亲则泪流满面。没有人料到,我们这些最亲近的人,在叔叔的心中竟如此卑微可鄙。
"这个老东西,真是活该没有子嗣!"父亲愤怒地说,"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照顾他,他却这样怀恨在心,真是可恶透顶!"
母亲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人就是这样,越是亲近的人,伤害起来越深。不过,这件事已经无法弥补了。儿子啊,你还是别再去照顾他了,免得伤了和气。"
我点点头,眼神坚定而冷静:"是啊,母亲。照顾他这几年,我付出了太多心力。可是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没有把我们当亲人看待,我们也没有必要再去强求什么了。"
就这样,我打定主意,要彻底和叔叔丁涟断绝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