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玲:解读神经症现象:谁在强迫我

听双聊情感 2024-02-01 21:16:00
解读神经症现象:谁在强迫我

(一)被自我的创伤记忆所强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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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中我们都有某种强迫症现象,如执意、痴迷地打游戏、工作、写作、垂钓、做研究等等。任何的良好或不好的习性养成,任何事业的成功,都是需要甚至是依赖人的执意,或强迫性的追求。

但有一种令人苦恼的强迫症现象,叫做强迫反强迫。如,强迫性思维,当事人感受强迫性思维苦恼的同时,又强迫自己反抗强迫思维。

各类神经症中,体验心理冲突最尖锐的是强迫症。他们不可思议的,是自己都觉得其表现很荒谬,如心里偶有想跳楼的想法和冲动;他们痛苦的是,自己总也制止不住这荒谬的想法和冲动。

强迫症患者并不知痛苦的根源是什么,只知自己是陷入了强迫思维,陷入强烈的情绪冲突,惶惶不安。用现象学解说,他们是“跟自己的影子做殊死斗争”的典范,无意识的角色很像是:完美不能的奋斗者,禁欲的欲望者,高度自我控制的失控者,极不安全的保守者。

因感觉自己的思想、行为,甚至身体被什么强行控制着,故为摆脱被控制感,才强迫自己反抗这种强行控制。当进入强迫反强迫的循环怪圈时,被束缚的“我”无法看清究竟谁在强迫我。但他会穷究一个问题:我怎么了,我到底被谁在强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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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从出生那一刻就在经历创伤与痛苦,与母体分离是人原始的创伤。之后许多分离性创伤就伴随着人的一生。如此说来,创伤与痛苦正是助人成长的动力。但对于神经症来说,分离或丧失性创伤,正是他们患病或痛苦的根源。

强迫症的强迫性焦虑起源于累加的紧张,这跟早期某种创伤性记忆有关。但有别于创伤性神经症的创伤来源。创伤性神经症过去所受的伤害是来于外界,其灾难情景的创伤记忆是他们痛苦的致病源。而强迫症的创伤记忆,源于早期客体关系所致的心理创伤,它构成的是一种自我内部威胁的创伤性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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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某年轻女士(化名小英)。四年前出现“头不在我的脖子上,好像我的头不是我的”强迫思维,为此痛苦不已。去年参加工作后出现见到异性就脸红,为控制这一害羞感,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异性呵脸红呵,结果是想得更厉害。

小英生长在一个重男轻女,缺乏温暖的家庭。父亲是一个有强迫症个性的男人,严肃而严厉,对小英只有对学习的高要求;母亲是唠叨的焦虑型女人。学习和交往朋友方面,小英常被父母训斥“木头脑袋”“咋不长脑子?”。在她6岁时因跟表哥(大她2岁)同床午睡,被父亲从床上抓起狠狠臭骂了一顿。

初中不久,有次因跟男同学玩得傍晚回家被父亲痛打一顿。另一次从同学那里借来一盘影碟,当时家里有几个亲戚,播放前不知啥内容,放出后才知是三JI片,父亲气急败坏对她又骂又打,小英羞辱难当,恨不得钻进地下。从此她变了个人似的,郁郁寡欢。她还记得,月经初潮时那种惊慌失措的难堪,想问母亲是咋回事,却感觉母亲是知到这事的而欲问又止,继而觉得母亲是一种漠视的态度,这让她更羞愧不安。那样的环境下,小英经受着高压控制感,体验着焦虑恐惧,学会了压抑,学会了防御一切羞辱性惩罚的应对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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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例子,竟然还有这样的家庭?!但生活喜欢造弄不可思议。临床咨询中确有太多这样的强迫症家庭塑造出的强迫症子女。也或许,这类例子的现实意义在于,对重视“父母的人格教育和家庭教育”的呼吁。

通过例子已能看出,一个人的病症与她早年的创伤之间的关联。问题是,像小英一样的强迫症的人,她并不觉得她的痛苦是受过去创伤事件的经验影响,并不认为是对过去创伤记忆的强迫反应。她会反复强调:我是不喜欢父母对我的教育方式,但都过去了,我能理解他们。我痛苦的并不是过去他们对我的不好,我痛苦是,强迫性思考“头不在脖子上”的怪念和“脸红”的怪象!

有被强迫(被控制)感的患者,都坚定认为自己是被强迫观念或强迫行为在迫害自己,所以只关注一个焦点:怎样消除迫害我的强迫症状。不幸的,强迫性症状是保护自己内心不安的一种防御形式,你强迫自己消灭它,它不但没消灭反而被强化了。因此解除痛苦的关键是,当事者要理解真正强迫你的是自己内心的控制,而非强迫症状,明白强迫症状仅是一种表象或结果,要消除症状,须正视症状背后的控制性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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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小英为例,分析与理解症状背后的控制性东西。

① 为何“头不在我脖子上,脸红”的怪念、怪象反复出现?她反抗这些强迫思维非常可理解,因为感觉头不在脖子上的确很荒诞,见异性脸红的确让人羞怒,故有绝对理由反抗它们。这样合理化与怪现象对抗的过程中,她会完全忽视自己早已被压抑的愿望(如幻想是个男孩,渴望父母爱她),以及指向父母的敌意。

童年期,若不幸遭遇父母无意识的人格伤害,都肯定是惊恐无助的,不知该怎样应对,只能体验并承受着害怕。孩子也会意识到,若有反抗情绪都不好,会导致更重的惩罚,同时有失去被爱的危险,所以必需压制对父母的怨恨。

处于这样的关系控制,首先会导致孩子一个“坏我”的自我形象,所谓过度认真、羞怯敏感等个性就是这样形成的。

人早期病理性的亲子环境,是培植人的神经症心理的隐患。一个人现实的遭际都是他过去心态的投影,就是这个道理。而神经症患者的现实生活,正是被他心理的过去支配着。

② 小英源自过去父母惩罚她的事件上,持续强烈体验着紧张、恐惧,每次的恐惧会加重她“又犯了错误”的感觉。当然她不可能明白错在哪里。只感觉被大人指责本身就说明肯定是自己错了。随逐渐长大,她越明白自己的“犯错”与男女关系和性有关,与父母骂自己不长脑筋、没长脑袋,和他们冷漠的态度有关。她除了拼命学习以外,几乎习惯了自我思考、自我研究那些“相关”的现象。她庆幸自己终于有了满意的婚姻。因此,她无法容忍自己有了婚姻,为什么见了异性要脸红,为什么有那怪异念头?

精神分析理论认为,心理过程自动受快乐原则的调节,这意味着 人的任何一种活动过程如果源自不快乐的紧张状态,都必定采取“避免痛苦,产生快乐”的途径。

小英那挥之不去的强迫症状本身,是长期处紧张状态下习惯“避免痛苦”的结局。它形象说明了真正强迫她的东西,正是那被打压、被羞辱的恐惧感。“脑袋不是我的”象征性投射了她早期对父母指责“不长脑袋”的反认同。意识里很怪异的念头,一定有很合理的潜意识动因。“脑袋不是我的”潜台词是:要真是没脑袋就好了,我就不用紧张恐惧,不用学习好,不用绞尽脑汁躲你们。或有一种隐喻,我不知道我是谁。

③“见异性脸红”象征性表达了欲爱又恐惧爱的矛盾情感。在她紧张

恐惧的创伤记忆中,存有过多“女孩不如男孩,但不许跟男孩玩,男女关系羞耻”等印象。但,渴望被爱是人的本能之需,当小英体验到渴望爱的威胁后,渴望异性之爱会受到意识的压抑而被遗忘。因对她来说,这种渴望本身意味着挫败和受辱的创伤。

见异性脸红现象出在结婚之后,对如此规矩的小英,犹如背负不白之冤,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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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各种形式的强迫症现象,都是过去经验的记忆符号而已。它们作为创伤体验的负累结果,变相表达着患者内心没有满足的基本需求,以及未被理解与释怀的怨情、怨恨。

正常情况下,我们所体验的大部分痛是觉知的,能识别痛苦来于何处。神经症患者所体验的痛,是内在的一种预感,并被认为是一种危险,只知其痛苦来于症状,不知其症状的隐含意义。

假如说,创伤性神经症患者很像是忍受灾难创伤一样忍受着有形的威胁,那么强迫症患者,就像是忍受精神创伤一样忍受着无形的威胁。正是那如影随形,又无形的内在威胁,强迫着或叫控制着当事者,始终不停地思维——并不存在的危险。

(二)被自我的观念所强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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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迫症患者是反感理性的理性主义者。反感理性是无意识的,因早期在高压与高度理性的教育模式下受训,人心深处形成了敌意严苛-理性的压抑。压抑(或是反向认同)的结果,自己也变得高度理性。

他们的行为很稳重,心里却总有一种把控自己与外界关系的失控感。为避免这种失控感的惶恐不安,会无意识的强迫自己“遵章守法”,万事小心,确保安全。由此,他们的心思也陷入了牛角尖的痛苦,越是我知道不该胡思乱想,越是乱想得厉害,还特别想从思维里消除那些不好的观念。

某男孩被他的强迫想象“魔鬼野兽××,必须杀死××”折磨了六年,与这一想法斗争了六年,他说决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的念头。(这就像拳王泰森所言:我必须与我内心的恶魔作殊死斗争。但泰森没有强迫思维的痛苦,也许他有强迫性的超理性的坚韧,这是他成为拳王的驱力,也是他战胜内心之恶的魔力)。某女士反复被一个不该有的想法纠缠,即我与叔叔做爱。她说她千不该万不该有这样的念头,真恶心。为此她很讨厌自己,说一定要消灭这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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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思维里消除某观念,是一个实现不了的妄念。

强迫症者并不知,自己被这样的妄念所强迫。首先他对陷入强迫反强迫的怪圈没意识到,只知那些观念不好,应抵制和除掉。这就难怪他们迟迟不能打破怪圈,解放自己。从治疗角度,是要帮他们意识到,缓解强迫重复之苦是先撤销对强迫想法的抵制,转变“从思维里消除某观念”的想法。尽管对强迫症而言,允许坏想法,依然很难。

强迫症患者不仅被强迫症状,和必须去除症状所强迫,还受内心深处的情感所强迫。症状作为一种结果,继发性在影响人的生活,症状也作为了一种防御模式,稳妥地掩护了人潜意识动机,所以,症状往往是顽固的存在。如有个小伙子,他老是把邻居“王阿姨”口误为“林大嫂”,王阿姨也挺谅解他“你这孩子,事情多了忘性大”。归因忘性大是他叫错姓名的表因,而他口误后面的实情,是他埋藏的对哥嫂-林某某的深深眷恋之情,总被长相与气质很像嫂子的王阿姨所唤起。心底有谁眼里就有谁。这道出了小伙子口误的潜意识动机,或叫无意识情结。

又如某女士,她每天出门前要反复检查窗户、天然气关好没有,关门后要反复锁几遍。她明知不必要,但就控制不了。她归因自己是从小胆子小,做事过认真的结果。没错,强迫症的人确实有过分认真的特点。但这不足以说明她就需要强迫性关门窗。从她的成长经历得知,她从小处在一个紧张恐怖的环境,父母不幸的婚姻,使她经常看到父亲施暴的凶样,也常见母亲歇斯底里的狂怒。她不断被父亲教训着:你不能贪玩,不能懒惰,必须认真读书,将来必须要有出息,千万别像你妈那样没有见识、脾气还古怪。她不断被母亲教育着:孩子,你必须听话,管好自己,不要轻信别人,不要跟别的孩子鬼混,将来找对象千万别找像你爸那样没修养的人。她,的确是个听话懂规矩成绩好的孩子。

这便是,严苛与控制性、不安全的成长环境。那么在她幼小时的神经记忆里,储存的满是“只准”“不许”“必须”“应该”,这些将是她做一个好人的行动指南;在她的感受里,注入的满是紧张、忧虑、无助的情感体验,这些是她极度没有安全感,敏感、自卑的因素。强迫性关门窗(症状),形象说明了她内心有受威胁、怕侵犯的恐惧,通过无意识的反复的确认关门窗,替代性满足了安全感的需要。

因此说,人内心深埋的忧患、不确定感,以及做事必须认真、必须完美,必须理性控制...是强迫性重复行为的内在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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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提到的某男孩,他强迫思维“魔鬼野兽××,必须杀死×× ”,这个××是他决不可杀的长辈,但不管杀谁都要不得呀,所以他必须要抵制。意识层面,他觉得是反复出现的怪念头在折磨他,但不知是什么铸成了这样的强迫怪念。任何顽固的习惯或症状形成,都有历史渊源的。正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患者之所以痛苦的深层次东西,往往就在他的症状或梦里面。

从男孩的症状看,那个他必须抵制的思维很直白说明几点:①他有仇人,这个仇家是他的重要关系人,并给他过某种伤害;②其伤害的程度较重,以致他产生有强烈的愤怒和杀机;③受道德焦虑的控制,压抑了复仇冲动。一般说来,伤害或挫折并不必然是一种隐患,它是否会制造创伤性情结,取决于一个人的性格和应对能力。面对伤害于我的事件或人,如果能自卫性的反击还击,或事后做一些补偿性工作,如外向表达受伤害的感觉或不满情绪,都是及时而合理处理愤怒的做法。

通常,焦虑型性格的人,在面对伤害性事件时内心很冲突,究竟是攻击,还是忍让,无法选择。而持续的冲突本身是一种难言之痛,为缓解痛苦,又只好采取压抑痛苦,行为风格上,变得越加刻板的理性。所以男孩解决冲突的策略,是被动攻击,这比忍让好一点,虽然只能在心里仇恨他不满的人、咒骂那人是魔鬼野兽、幻想杀死了那人千万次。如果,男孩能够完全允许、接受这样的被动攻击,那么他的心理冲突就没那么尖锐,感受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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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被他内心潜藏的观念及欲望冲突所控制后,他似乎把整个自己都交给了他的异己——潜藏敌人。他的思维,他的情绪,他的感觉,甚至他的行动都受到异己的控制,“我”成为了自己异己的奴隶,不得自由。

强迫症的苦和累,一是脑累,头脑想大了的累;二是心苦,心被囚禁的苦。解除苦累的大方向是,首先切断强迫反抗“强迫症状”的恶循环,比如降温反抗的强度,对症状的态度别那么激烈,这意味着允许症状,反正你强不过它,就让它存在,也许你不跟它斗,它反而也凶不起。这一任务说起简单,要做到并非容易。然后,最重要的是:了解和认识谁是你的异己,谁是真正强迫你痛苦的潜在敌人。

心灵获取自由感,终将是强迫症的无意识情结意识化......这需要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

(三)被自我的自负所强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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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中有些人,爱把过去的不如意牢牢记住,执意地反复琢磨,懊恼地深入体会,这自然会生长过多的怨情、怨言。它们烙在心坎,又不断产生负面想象,慢慢成为了人心底的声音,成为了生活中深刻的偏爱。

强迫症患者是有这偏爱的一类。他们的心仿佛被一股力量控制,这股力的元素之一,是理想化的自负。

关于自负,韦氏词典的定义是“自负是在真正或想像的优点基础上产生的自尊”。真实的、想像的,是两回事,自负亦有正常和异常之别。

自尊与自信常在一起,自卑与低价值感常在一起。

自负本是一种自信,只不过有人的自负,是有内在东西的自信。有人的自负是虚张声势的自信,或叫掩饰自卑的一种防御。

在人们的概念里,自负是自以为是的个性,自负的人是盲目自大,给点阳光就灿烂,半罐水响叮当的人。真正优秀有本事的人,自负是一种气质或底蕴存在,给人的感觉是宠辱不惊,含而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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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症的自负,大多是“在自我想像的优点基础上产生的自尊”自信,即前面说的异常自负。异常自负所带来的强迫现象是,对完美追求的欲罢不能。

例28岁的小冰,数年来焦虑抑郁。他上大学开始被强迫思维“动物有思想吗”“人什么时候开始有思想”所纠缠,毕业后强迫思维神奇的没了,又出现了更大的麻烦,如:面对恋爱已两年的女友很纠结,不知该继续还是分手?工作不如意,先后跳槽了三家单位。他最理想的职业是企业高管,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实现。但现实是,雄心屡屡挫败。

他如临四面楚歌的心境,若继续为理想奋斗,已知有太多局限,耗时又耗力;若接受平凡工作,又觉得无意义。一些日常事也纠缠上他:到底去见不见某老师?是否参加女友的同学聚会?是否听从父母的劝导回家乡教书?最终他开启了怨情、怨言的生活模式:不间断地抱怨父母,从小对他的希望太高!抱怨自己,有理想有才华,命运却对他如此不公!

小冰之现象,一般人会觉得不可思议,或说神经有毛病吧。我们面对的神经症现象,正是这些过分自负、内心冲突、选择性焦虑等现象,所谓的神经有毛病,实际就是性格问题。生活中如小冰一样的人,其实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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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不可思议,都有深层次可思议的原由。

神经症者的身上有一股倔劲,不妥协的坚守某信念,如正直正派、无私、成就、节俭、囤积等等。执着信念既是他深刻的偏爱,也是他特殊的自负。这是怎样形成,又是怎样致人陷入“强迫进行”之苦的呢?关于“强迫进行”,我在《两种强迫现象的对比心理分析》中有过讨论,主要指“我知道应该放下,就是做不到放下”的强迫性行为。

众所周知,人的性格形成是在0-8岁的早期。自负和理想自我形成的早期,至少有以下依恋关系的环境条件:1)被关爱,受宠,接纳,欣赏等带来的安全感;2)成就,荣耀,承担,权力感等带来的自我认同;3)自尊受辱,情感重创等经历所致的极度不安;4)被否定,被歧视,被孤立等带来的极度自卑。

前两个环境条件下是好感受,好体验,是人构建理想自我的养分,是存在与价值感的精神基础。后两个环境条件下虽是不好的感受,不好的体验,但同时也是人改变处境的动力。因为“好”匮缺,能激发人对美好、理想的渴望,更能促使人建立起理想自我,成为他进取的内驱力。

那些个性坚韧,有目标有抱负的成功人士,大多是逆境下成长的人。可惜神经症的苦恼,恰恰是不接受现实,痛恨现实的,他们仿佛活在“理想自我”的童话世界。

小冰的不可思议现象的后面,是他的现实自我与理想自我的完全分裂。这样说,还得补充介绍些情况:小冰自小学到高中,不仅人长得帅,还是校级学霸,大家都认为他是读清华北大的料,他自己也誓言:非重本不读。没料第一次高考失利,他放弃了非重本,准备来年再考。意外再次降临,考分还不如上年,无奈下他选择了很藐视的普通高校。之后,小冰被强烈的不平衡情绪所支配:决不服输,必须改写命运,相信通过努力,一定能实现自己应该成为的人。就这样,小冰如前面所谈,心如临四面楚歌,却还是在顽强地、苦苦地进行改写命运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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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小冰,我们可以看到,人的异常自负是如何在强迫他自己。

小冰的自负,呈现为一种强迫性追求,其深层的动力来源,是他过去那悠久的优越感,内化的高要求高自尊形成的理想自我。这使他根本无法接受失败,只能进取,只能卓越,才对得起他一贯的佼佼者形象,才能安抚他那颗理想自我的心。实现这一理想,对他而言首先要成为优秀的天之骄子。理想的陨落,对他又构成了诸多丧失:聪明不再,成功不再,被欣赏不再...这无疑都是面子陨落,自负遭重创。

人的自负受伤后,一般的反应是屈辱和自恨。小冰为洗刷受伤之辱,他竭力的挽救自尊,挽救曾有的荣誉失落。当然,他内心的理想自我也会越来庞大,越看不清和不顾自身的局限,在努力求索的过程中难免触礁,自负会一而再地受伤,一而再地自怨自恨。尽管如此,他依然坚信:只要努力,就会实现理想。这无情的信念,使他陷入无情的“强迫进行”与“强迫放弃”的痛苦循环。

很多人的抑郁焦虑,正是长期处于——应该所是和现实所是之间的高度紧张。他们在现实,与理想之间;在有,与应该有之间,强迫自己超越那隐形的高峰。代价是把力量耗给了虚幻目标。

(四)被自我的良心和责任所强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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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良心的施虐性,得先说说良心是什么。同时有必要引用权威哲人的思想,因我也有仰视权威的情结和怕指责的心虚。通常情况,为表达自我想法给点信心,找些“理论靠山”算是有效策略。尽管这像是精神分析说的高级防御。

有关良心的哲学为我们提供了思想资源。选几个经典表述,亚当·斯密斯:“人对他人的感情,对他人赞成或不赞成的反应是良心的核心”;尼采认为“良心根植于自我肯定,根植对自己的自我说‘是’的能力”;弗洛姆:“人道的良心,是那些有助于我们整个人格充分发挥和发展其作用的行为、思想,能产生一种内心赞成和正直的情感。权威主义的良心,是外在权威,如父母、国家律令、文化中偶然出现的权威等内化了的声音,它的力量根植于对权威的惧怕和羡慕的情感”;弗洛伊德说“权威主义良心就是超我”。

弗洛姆和弗洛伊德,分别在著书中对良心的形成,良心和权威之间是怎样的关系有非常详尽的阐述,并对良心具有的破坏性给出了基本定位:是根植于权威主义意识,是跟罪恶感直接相关的。他们认为,良心之所以成为暴君,是因人心理的罪恶感,罪恶感让人活在了自我惩罚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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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良心相关的罪恶感和愧疚感,有一关键区别:前者为西方文化的产物,当事者因犯了有悖信仰、亵渎灵魂的事之后,自觉有罪的心理。后者为东方文化的产物,当事者因自己做得不好,或做错了什么之后,虽不觉有罪,但觉得对不起社会或他人,有伤自尊的心理。

值得注意的是,罪恶感和愧疚感,都是一种深刻的内在惩罚。它们的力量,正如弗洛姆所言“都是根植于对权威的惧怕和羡慕的情感”。我们回到对强迫症的理解上,对他们而言,真正折磨心灵的是那深刻的愧疚,和愧疚之下压抑的怨恨情感。

例子,高三学生旺娃,自称患强迫症有半年了,每天被琐碎想像纠缠,严重影响学习效率,极度担心考不上大学。问他“依你的实际成绩,能考上什么大学?”他说“若不是强迫思维,肯定能考上重本”,“你即是有强迫思维,依现在的成绩能考上普通大学吗?”“能够的”,“你是否接受普通大学?”“不能”。旺娃沮丧地谈了许多,他中学以来都是重点班的尖子生,若不能读重本,他最觉得是愧对父母,愧对老师,在同学面前肯定抬不起头,若因强迫思维影响到普通大学都没考上,那真没脸面活了。

面对失落,他不是说没勇气活,而是说没脸面活,这是强迫症者过分良心,另一角度说是雄心的反映:死要面子。那厚重的面子是一捅就破的自尊,为了必须活得体面,雄心迫使他一定要出人头地的同时,得谨慎别人给不给自己面子。他们很辛苦地活在别人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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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迫症的表现虽多样,但有其共性:①将预设的“不好后果”归咎于强迫症状,并为消除强迫症状不懈努力;很清楚自己钻进了“控制不住要东想西想”的怪圈,不清楚自己根植于的焦虑个性;承认自己是担心过重,但否认自己的行为被过分良心所强迫;②在他们的过去有着比较优秀,骄傲,被崇拜,或与之相反的经验感受。成人后并没有他人尤其是父母施压,只是自己对自己不满。如旺娃说“父母以前对我的要求特高,现在好,不再要求我读什么好大学,说只要我快乐就行。可我觉得,不上好大学就不算好样,就快乐不了”。

是什么让一个人对“好”如此执著?

当强迫症患者把现实困难,都归咎于强迫症状时,他已陷入了对症状的执着。这就重重掩盖了症状后面的情结和对情结的执著。从精神分析角度看,人坚持的每一个症状,都象征某种被压迫的无意识欲望。我们可以想象,也有理由相信,但凡人有了恼火的病症,亦便有了较充分的理由,可让自己卸下某重任,可缓解成就不了某理想的焦灼。这从根本上也解决了一个难题,就是,不必因为“不够好”而愧疚。所以为什么说症状本身,是对付另一种痛苦的自我防御呢。

受病症之苦,总好过自尊心、良心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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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症状的执着,包括症状获益是无意识的。如旺娃的强迫性思维,已残忍到令他无法专注学习、寝食难安,他必然把力量投向-如何铲除症状,而无力感受,无暇顾及自我内在有什么权威主义良心,什么暴虐般的超我,要他干什么。无力感受、无暇顾及,是指的一种无意识形态,或叫化腐朽为神奇的过渡形式。

这里,出现了一种隐喻的理解:腐朽,暗喻某种无意识情结,即自我内化的权威主义良心、施虐的超我在强迫自己干的事,或强迫自己成为的人,由于太冲突太痛苦了,只好作为未了情结,压到无意识深处。神奇,暗喻无意识获益的症状,和对症状关注的一种无意识形态。那么,化腐朽为神奇的“化”,就并非是神勇之力,而是无意识将“未了情结”转化成了症状的一种妥协。

这再次说明,强迫症的心理存在:承担病症的解决,远比承担良心审判“你不是好样”的折磨要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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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迫症对“好”有固恋,多因他们的过去被置于“必好”的召唤中,背负了太多厚望。很久以来,孩子们的童年仿佛都献给了,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对各种“好”攀比、强竞争的教育环境,搞得一代胜过一代的“权威主义良心”。想来真是,如果你不好,如果你不如别人家的孩子,那后果、那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程度较低的后果,也许是敏感自卑的形成。

人的心理结构中,良心超我占有重要地位,它是建设性还是破坏性的关键,全看它的强度,和它是否包含自主性的东西,即尼采说的“良心是你对自己的自我说‘是’的能力”。但强迫症患者是缺乏真正自我的,他们的良心装有太多“正确,责任,道德”之类,且会严格的遵守这些标准。

分析强迫症的个性会发现,很多时候,他们被抑郁情感笼罩,缘由却是未取悦人的愧疚,心里积压着自责自恨,同时也极端克制对他人的嫉恨。比如一位年轻人,因强迫性毁物而求询,他说在他童年有两件挥之不去的恐惧事情:一是父母吵架,父亲把母亲打得半死;二是在河边跟女孩子玩得太晚,父亲跑来拽住我又吼又骂,我好恨他,当时恨不得跳河死给他看。幸好,我们的超我和良心,似乎天生负有压制敌意、克服攻击的能力。只不过,一个人越是克制向外攻击,其攻击意向越强,若始终无法合理表达敌意,其愤怒将转向对自我的攻击。这位年轻人的强迫性毁物,正是他长期对父亲、对权威敌意的变相发泄,也是长时期自责自恨的情绪表达。

由此可说,压抑愤怒,是递增强迫症愧疚感的又一动因。

结语:强迫症患者不堪重负的被控制感,深受两层禁锢:表层是被症状“强迫反强迫”所控,底层是被暴虐的“良心超我”所控。解救的出路,必然是松动、软化两层禁锢。(关于治疗,见本书的第三篇“心理治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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