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桂花 素材/郑成文
(为方便阅读,本文用第一人称写故事,部分情节虚构处理,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饭桌上,我和父亲面对面坐着吃饭。自从下午接到七堂弟的电话后,我思考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把三叔生重病的消息告诉了他。
我对父亲说:“爸,三叔病了三个月了,患的是肝癌晚期,七堂弟说他留在世上的时日不多了。”
说完我用眼睛看向父亲。
父亲听了,放下正在吃饭的碗筷说:“你咋就不早点告诉我呢!他病了多久了?”说完,眼里满是急切的神情。
“我也是今天中午才接到七堂弟的电话的,他说带三叔到市里看过了,医生说他这个情况,即使动了手术,也不一定能活多久,年纪这么大了,回去该吃吃,该喝喝吧。”
沉默良久,父亲最后说:“成文,我想最近回趟老家,你有空吗?开车送我回去看看你三叔。”
父亲不顾已是85岁的高龄,执意要回400多公里的老家看一眼三叔。
我问父亲:“爸,你不是和三叔20多年来不说话了吗?你这个时候选择回去看他,三叔会欢迎你?”
父亲说:“成文呀,我和你三叔现在都是耄耋老人了,我们兄弟俩20多年的结不解,百年后我咋去见你奶奶啊?”
父亲这个人比较固执,他要去干的事情,没人能拦得住他,他自己身体不好了,膝盖不好,腰椎也不好,自己走路都踉踉跄跄了,还要坐400多公里的车回老家,不知道他能否承受得了路途的颠簸。
不管我和弟弟怎么劝说,父亲都执意要回去一趟,拗不过父亲,我和弟弟商量后,决定周五出发,弟弟请了半天假,中午吃了午餐,收拾了父亲的两套衣服,带了他睡的决明子枕头和一床毯子,我们就开车上路了,送老父亲回老家一趟。
出发前,我打电话给了七堂弟,告诉他我们回老家看望三叔,大概4、5个钟头就回到老家了。
电话那头七堂弟说好呀,你三叔嘴上虽然没说想念他哥哥,但每次看到他和我父亲40多年前的合影,他就会发愣半天。
七堂弟说,他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想他哥哥了,只是拉不下面子来向哥哥道歉。现在三叔的日常生活起居,都由七堂弟照顾,七堂弟是三叔的小儿子。
省城离老家400多公里,一直走高速的话,快时要3个多小时,老家到县城还有一段26公里的路是山路,这次搭上老父亲回,估计要走4个多钟头才能回到。
路上,老父亲很高兴,以前他回老家,三叔就躲避不见他,两人从20多年前因为老家的宅基地吵了一架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父亲有三兄弟,我父亲排行老二,有个伯父比父亲大6岁,一个姑姑比伯父大两岁,伯父50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因为家里穷,姑姑15岁那年就嫁了人。
伯父从小身体不好,家里重活累活都是我父亲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亲七八岁就是家里干活的好手,他样样都会干。
每天放晚学回家,一放下书包,父亲就要到地里扯猪草,弄喂猪的料子,小小年纪的他,用一个背篓背着猪草,有时候猪草的重量,都比他的体重重。
但父亲干惯了这些活儿,并没有难倒他,每天都能麻利地从地里把猪草弄回来,再把猪草剁成碎末,弄完成再放进一个大铁锅里,熬熟了喂猪喂鸡。
这些活父亲一干就是多年,父亲和三叔相差5岁,他们小时候去上学,要经过一条10米宽的小河,春天河里涨水的时候,不能直接从河里淌过去,要绕道而走,绕道走的话要多走20分钟。
父亲读四年级,三叔读一年级,有时他们去学校,父亲嫌三叔走得慢,经常会背着他走上一段路,父亲对三叔很照顾。
到了冬天去上学,日子短,但可以走近路了,但是要淌过那条小河,每天早上、中午、下午上学放学,父亲都要背着三叔淌过那条小河。
三叔上一年级时,个头矮,比我父亲矮了一大截,他自己淌过那条小河的话,河水都已经没过他的肚脐了,我父亲过河的话,河水刚好没过他的小腿。
兄弟俩上学放学,一背就背了两三年,直到三叔自己能淌过那条小河了,衣服不会弄湿了,父亲才不背他。
小学毕业,父亲又读了两年联中,后来又上了高中,而三叔 成绩普通,只读了小学毕业他就不读了。
小学毕业后,才10多岁的三叔,挣不了工分,爷爷就恳求队长让三叔回家放牛,三叔给生产队放了4年牛,长大一点了,才开始挣公分。
父亲读了高中毕业,回到村里,就被安排在大队的中心校教书,做了一名代课老师。做代课老师,父亲一代就代了10多年。
1966年春,27岁的父亲在媒人的介绍下,娶了我的母亲。父亲做代课老师工资不高,一个月的工资勉强能养家糊口。
父亲结婚后,伯父因为身体有残疾,所以一辈子都没娶上老婆,而这个时候,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三叔娶老婆就要建房子。
1971年,三叔好不容易才建上了三间瓦房,三叔建了房子,娶媳妇的钱就没了。
三叔说媳妇那时没钱,我父亲就把工资节省下来,又向同事借了一些,才给三叔娶上媳妇的,后来还这些钱,也是父亲给还的。三婶说谁借钱谁还,为此我母亲对三婶都很有意见。
还钱的时候,父亲问母亲给,母亲虽然很不乐意,但还是咧咧骂骂的给了,只要能把三叔娶三婶的钱还上,母亲怎么样说父亲傻,父亲都不跟母亲计较。
时间到了1981年,县里的教师进修学校有名额,父亲这年秋天到县里的教师进修学校进修学习了一年,回来又任教了两年,1984年,他通过考试转正了,成了一名公办老师。
这时我大哥已经读高中了,我也已上初中了,我小弟读小学了,我们家三个孩子读书,父亲的这点工资,也只够我们三个孩子读书用,经常是没有余钱的。
每个学期开学,三叔都让我父亲给大堂弟出学费,我记得那时候的学费是三块五一个学期,三叔家穷也拿不出来,开学了三叔就来跟父亲打招呼,让他先给出着,有了再还,但三叔是经常不还。
父亲很大方,三叔不还,他也不问,父亲说,亲兄弟哪能计较那么多呢?爷爷奶奶去世发丧的钱,大部分也是我父亲出的。因为在三叔三婶的观念里,我们家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工资到手,不会穷得叮当响的。
我大哥读了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外省工作,1992年我也上了大学,大学毕业留在了省城工作。小弟95年上大学,毕业后也留在了省城工作,我们村我们姐弟仨都读了大学,村里人常常夸父亲教育有方,把三个孩子都培养成才。
三叔生的三个儿子,没有一个有出息的,不知道是不是智商都随了三婶,三个堂弟都是读完初中就回家修地球了。父亲说,那是三叔不懂得教育,才导致堂弟们没有出息的。
不过我更相信智商占大部分,当然也要努力,不努力智商再高也是凡人。
哥哥95年结婚,嫂子的娘家富有,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娶她 我们家不用花一分钱,嫂子父母还为他们在当地买了房。
三叔家的几个孩子结婚,不够钱,三叔就找我父亲借,每个孩子都借,我娘对三叔家又气又恨。
不借吧,又怕别人说闲话,我父亲每次见我母亲生气,他就开导我母亲说:“淑芬呀,他是我的亲弟弟,我不帮他谁帮他呢?大哥没有能力帮的,他也不会向大哥借钱呀,你就看开些吧,咱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母亲懂得父亲的为人,每次都把父亲数落了一番,出了心中的那口气,最后还是把自家那不多的钱拿出来,借给了三叔娶儿媳。
父亲这一半生,为兄弟特别是三叔家付出了很多,三叔三婶认为那是父亲应该做的。
2002年5月份,父亲满60周岁,办了退休手续,就和母亲两人,一起去了省城,帮弟弟看一岁的侄儿。
2002年~2004年,父亲和母亲都没回过老家,隔了几年再回老家时,发现我们家的老宅基地,已经被三叔霸占了大半建了房子了。
父亲回去看了就对三叔说:“三弟呀,你眼里就没有我这个大哥村存在,你要建房子,占用了我的宅基地,你好歹也要征求一下我同意你才建吧,你没征求过我,你就建上了,你这和偷抢有啥区别呢!”
三叔一听我父亲这样说他就火了:“二哥呀,你家两个儿子都有工作,都在外地买了房子,他们这辈子也不会回老家建房子了。我家三个儿子,每人要建一栋楼房,我家的地就不够宽,占用你家一些地有啥不可呢?”
“再说了,你家又不缺钱,你买这些在农村的土地,就算有人要,又能值多少钱呢,你们不在老家生活了,你这些土地,要不是我帮你家看着点,别人早就占用了。”
三叔家占用了我们家的土地,既不给予我们家补偿,还把占领的理由,说得堂而皇之,这次父亲和母亲就不承让三叔了,他们两兄弟因为土地这次彻底闹翻了。
三叔责怪父亲没体谅他在农村的难处,父亲则责怪三叔太贪心,亲兄弟也常算计着。他们俩这一闹,就20年再也没来往过。
母亲说三叔一家都是白眼狼,喂不饱,这20年来,他们也曾经有过和好的机会,但是三叔就放不下面子,不肯给他大哥认个错。
这次父亲去见生病的三叔,源于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奶奶踏着云端来见他,奶奶说:“老二呀,从小到大你都是听话的孩子,大事小事你都不计较,咋这次跟老三闹矛盾,这么久你俩都没和好呀!”
梦醒后,父亲想了想,一定是奶奶在天堂里看着他两兄弟,为了各自的利益,20年来都没有和解的迹象,奶奶不希望三叔带着遗憾离开吧,所以托梦给了父亲。
对于奶奶托的梦,父亲怎么会无动于衷呢?奶奶说得对,不能让三叔带着遗憾离世。人生短短不过3万天,20年的结,他们俩该解了。
三个多钟头的高速路,父亲一直 很兴奋,不停地和我们说着他和三叔小时候的事情。
当车开到离村中还有几里路,路过一座桥时,这座桥又勾起了父亲小时候满满的回忆,父亲兴奋的告诉我说:“这座桥又重新建上了,比30年前的更宽更长了。小时候,我和你三叔去上学,都没有桥,春天走不过去,秋天河水下落了,才能淌过去了,不用绕路上学。你三叔就天天要我背他淌过这条河去上学、放学,一天背好几次呢!”
父亲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看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离村子越来越近了,马上就要见到三叔了,父亲却突然变得沉默起来,先前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和三叔的往事,这会不说了。
我在想:父亲是不是在想着,他该怎么样开口对三叔说话,毕竟20年没说过话了,怎样说才不会变得尴尬。
车开到村口了, 按七堂弟给我发的他家房子的照片,我一看就是知道那家是他的房子了。
七堂弟建的房子,有一部分是占用了我家的宅基地建的,我把车开到了那3层楼的边上,找了位置停好车。
七堂弟这时早已经站在他家的门口向我招手,我先下车,弟弟在后面搀扶着父亲,我叫了一声:“七弟。”
七堂弟叫的却是我父亲:“二伯。”
父亲问七堂弟:“你是老七还是老五?”
二十年没来往了,堂弟的容貌早已经变老了,他和五堂弟长得像,父亲分不出他俩谁是谁。
“二伯,我是老七。”七堂弟说着,回头看向正推着三叔过来的三婶,然后说:“妈,二伯来了”
三叔坐在轮椅上,三婶在后面推着他,看到三叔父亲很自然的喊了声:“三弟,好些没?”
三叔也喊了一声我父亲:“二哥。”
父亲的一声亲切的“好些没”,化解了两兄弟20年来没见面的尴尬局面,其实,20年那些不愉快过往,他俩早已经放下了吧。
这一刻,他俩见面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战友一样,眼里尽是喜悦。三叔说:“走,回屋去,我让七弟给你们泡了上好的龙井茶了。”
父亲让七堂弟推着三叔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着,回到里屋,七堂弟给我们泡了茶,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着天。聊了大半个钟头,三叔就说要回房间里躺着了。
七堂弟把三叔抱到他的床上,父亲跟着进去,三叔虽然行动不便了,但睡的房间没有什么异味,挺干净整洁的。
父亲也不嫌弃,坐了几个钟头的车,他也许是累了,三叔在床上躺下后,他也跟着躺在了三叔的床上。
我让弟弟赶紧把父亲的决明子枕头拿给他枕,父亲躺在床上,和三叔聊着天,聊他们小时候的趣事,聊着聊着,聊到好笑处,两人还会情不自禁的笑起来。
三叔说:“一晃我们都老了,真怀念小时候你背我淌过小河去上学的情景,那时候,你把我背在背上,我觉得你的背是那么的温暖。”
父亲说:“可不是嘛,那时候你才7岁多,那么小,我哪敢让你独自淌过河去呀,你是我的弟弟,我不背你谁背你呀。”
聊着又聊到了奶奶第一次打他们的情景。
父亲说:“三弟呀,小时候,我有一件事情做得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还记得吗?那次我们俩偷吃了娘挂在房梁上的猪油渣吃,那是有客人来才能吃上的,娘不舍得吃,被我俩偷吃了一半,娘打我们的时候,我说是你馋了我才拿来给你吃的。”
哥俩聊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件一桩桩好笑的往事,唯独没有提及他俩彼此不理对方的这20年光景。
看着他们两兄弟和好如初,冰释前嫌,我们姐弟仨看着这温馨的画面,都会心的笑了。有钱也难买一母同胞呀!
趁着他们还健在,把这20年的恩怨都化解了,亲兄弟,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呢?
父亲在七堂弟家住了两天,他和三叔聊了两天后,三叔说,我们以后回老家办事,就回七堂弟家住,他把3楼的两间房让给我家哥哥和两兄弟住。地基的事就不提起了,反正我们也不是常回去。
老家有红白喜事,需要回去的时候,才会住一两晚,没事也是不会回去的。帮父亲完成了心愿,回来这几天父亲心情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