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情人。我的好多朋友都有情人,私下的,公开的。如果我没有,显得我很另类,或者说,我很无能,对异性没有吸引力。因而我也庸俗一下,有了一个。
我的情人小丸子比我小好多岁——20岁。因为她很年轻,吐出的话,好多是半截子,需要我去理解。这让我的思维有点跟不上。比如,我说现在是晚上八点,要一起去看电影吗?她回答:“我去。”
结果等了八点六十分,她都没到现场。害得我在冷风里冻得鼻青脸肿的。
我问她为什么,不来干嘛说我去。
她回答:“我切!”
我只有把这个理解为她不想和我说话,要切断暂时地谈话。
我之所以还和她保持中俄关系那般和谐友好,是因为她留着丸子头。我对丸子头,有种特殊的爱好。看着亲切,然后就忘记了和她交往的所有不愉快的事。
在我的青春时代,女生是不留丸子头的。也没有丸子头这个说法。长发呢,披在肩膀后,像挂起了一道黑色的瀑布。或者,用一个手帕扎个马尾,走起路来,马尾和步伐一样跳跃,摇摆。喜欢短发的,额头前或者中分,或者齐刘海,像歌手李宇春那样,很清爽的样子。大家都很简单的生活着,快乐地成长着。
现在的女生,在脸上的勾描往往超过了看一本书的时间。越是熟悉的美女,我越是记不住她的脸蛋是啥样子。奇怪的是,我却能记住一个脸上有“小数点”的女生的脸蛋——我曾经给取名“π”。有点唐突了哈。她脸上的痣,我真的没有数清过。有个女生,她的发型,一周都不带重复的,变一次,我就得把眼镜度数调整一次。但是,我只对丸子头情有独钟。这是因为我的情人,就留着百变丸子头。
第一次见到小丸子的时候,是在微信的图像里。然后,我们迫切地,偷偷地见面。她穿着短短的薄衫子,短裤,运动鞋。我注意到她的发型——头发扎成了肉丸子一样的。
“你知道吗,这叫丸子头。很流行的。”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做大哥已好多年——严重落伍了。真的,我这个70后,和90后之间的距离,差得不是时间,而是马里亚纳海沟的深度,太平洋的宽度,北冰洋的高度。她问我,好看吗,我说好看。
“好看,我就天天扎给你看。”
小丸子当时蹦蹦跳跳地说出了这句话。我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很多时候,她说话都没有兑现过。比如说,我送给了她一个手镯,她说要请我吃烤红薯。我和她拉手的时候,她说我的手细长,适合弹钢琴——她要成全我的事业,给我买一架钢琴。结果,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的钢琴长得什么样子。谁让我爱她呢。喜欢她,她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记忆,都是对的。就像荷叶上滚动的一颗雨珠——无论风把它摇到那里,都是摇到花茎的最低处。
她送给我了两个核桃——她说自己爱好文玩。这是她用过的,上面有她手摩挲的温度,有她手的记忆。她送给我,如果我想她,而她不在身边,就就握着这个,就像握住她的手。这一对核桃,在我的手心不断地滚动了三四年。直到有一天,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小丸子喜欢留丸子头。我给她的绰号就叫“丸子头”。
我们每次约会,我都会在聊天页面里打上“丸子头,今天到某某处去,不见不散。”
她发来了语音:“大二零,收到。”
我接着说,“今天丸子头,变换了吗?丸子头九十九种梳理方法,在《竹书纪年》里有,你学会了多少种?”
“见了,你不就知道了!”
我觉得,她的丸子头代表了青春俏皮,活力四射,三分妩媚,七分可爱。在她的感化下,我走路的脚步也快了半拍——我的文字,也有点趋于年轻化。这也是我得文字,适合老中青三代人阅读,摇曳多变的原因之一。
是的,要和她同步,不但要知道丸子头的历史和扎出来后的效果,还要能点评一二,令人刮目相看。就像《笑傲江湖》里,一代剑侠风清扬传给令狐冲的“独孤九剑”的每一招,每一式。千变万化,奥妙无穷。丸子头不是很简单的把头发在脑瓜上挽出一个环状,一颗冲天椒的模样。而是要慢慢地梳理头发,让其蓬松,增加其朦胧感。然后,从下至上,像从山岗移植一棵风景树到城市公园一样,栽植到了后脑勺,便大功告成了。有时,为了显眼,又移植到了头顶。远远望去,就像日本名胜——富士山,在这里,变成了移动着的风景。
这个过程,需要花费半个小时左右。当我亲自欣赏了情人为我展示丸子头的出炉过程时,我觉得这是一种浪费——鲁迅先生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是把别人喝茶,喝咖啡的功夫,用来写作的。”现在,我明白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了。当我明确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情人的脸上一会儿便乌云遍布:“说神马呢。我不觉得这是浪费。即使是浪费,也是一种美好的浪费。”
哦,这是一个新词。美好的和浪费能不能穿搭在一起,令我这个汉语言文学专业生,有点困惑了。但是,我不能反驳。情人的话,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对的——这是我总结的经验。
我打电话时,她说就下楼了。再有三分钟就到。
这个“三分钟”,最后延长为了三十分钟。我在大街道徘徊了两千二百零五步。把一个便衣警察的目光招惹了过来。他以为我在老凤祥珠宝店前踩点呢。
我还是忍不住打了电话:“干嘛呢,磨蹭?”
“扎丸子头呢。”
好吧,为了我的那点小爱好,我让步吧。
我与小丸子的地下恋情,持续了五年时间。这是我和美女们交往的最长历史。插一句,我和现在的爱人谈恋爱用的时间是三星期零二十天,然后领证。我们中间发生过三次大的争吵。一次是我约她,她说是为了我在扎发型呢。我说,你把一个头发能整成一朵花来?
“那不是你喜欢的吗?”
“我是喜欢。但是我更喜欢的是你本人啊。”
“你以前是喜欢我这样浪费时间的。你说女为悦己者荣。我现在就给你荣呢!”
好吧。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在她化妆的一小时里,默默地把卞之琳那首《断章》默念了二十八遍。然后把分手的理由,想了十二条,最后,还是我投降了。
另外两次争吵,是吃饭付款问题。她每次吃完饭,就抹了嘴,说是上厕所,这个厕所上的,我在桌子前不好意思,就把账结了。她每次都说,太不给她面子了!她要结账呢,我总是先人一步。因为这两次,有她的闺蜜在,有她的亲姐姐在。说好是她请客的。
如果不是考虑她是女姓,是软弱的代名词。我的手早就落在她的脸蛋上了。
花钱对我来说,其实是小事。我没有十万八万的人民币,也不想让人说我是铁公鸡,太吝啬。关键是花得让人不舒服。
“冠疫”肆虐的时候,我们俩终于分开了。——我早就想结束这种关系了。她太任性,一句话不合就要死要活的,就要喝药。就要到我的领导那里告状,摊牌。
我的领导,就是我现任的正宗的老婆。
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这不是把我当一只提在手中的扑棱着翅膀的鸡嘛!我这么大的人,竟然让一个小丫头片子掐住了脖子!
有一天,我终于在《孙子兵法》里学了一招“声东击西”之计:“去吧,告诉我老婆,就说我勾引你,看她不打烂你的樱桃小嘴。”
“为啥是她和我干仗?而不是她和你。”
“女人和女人之间最大的对抗,就是妒忌心。你是比我的老婆年轻,漂亮。这是你的资本。她没有这个资本,所以她生气呀,觉得是你让她的生活有了涟漪,有了排山倒海之势的。你就是她的敌人。先要解决了外部矛盾,然后,才和我理论的。”
小丸子愣住了。
她停了好像有五分钟零八秒,脑子一下子转过来了:“呵呵——”
我一听她到的“呵呵”,心里就有点发毛。这是她的惯用杀招。
“我为啥要告诉你老婆呢?我不会去派出所吗?告你强奸!”
“啥叫强奸?那是违背妇女的意愿干出的身体方面的事。请问一下,我们有过亲密接触——停车做爱枫林晚吗?”
“没有。”
“你的马克龙香水,奥巴马自行车,普京口红,谁给你买的?”
“是你是你还是你。”
“所以,拜托,请你注意一下文明,准确法律用语!”
“呵呵。你有你的千条计,老娘自有洗脚水!一句话,我说不分就不分。”
“操。‘老娘’这个粗(词)瓷大碗都用上了。”
一气之下,我竟然把忘记了自己是快入土的人了,网上的话语,用得如此丝滑。
她一听,脸刷的一下变了,泪水就如约而至了。那些获得过“百花奖”的演员们,哭戏都没有她如此伤心,一泻千里。真是有点难为这个爱笑的女孩了。
我不知道在这条高速路上上耍魔术,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以前,我俩是多么好,一日不见,腰围减到二尺三。如今呢?就像水和火的纠缠。一个想要灭掉另一个,但是,又不忍做第一个开枪者,也不愿意让刀子慢慢绕到背后。
一直下不了决心。就像上令人畏惧的摩天轮,总害怕上面的钢丝绳断了。但是,却又想上去,看看悬在空中风景是啥样子。感谢疫情!让我终于一年间不用见面,而且借口非常完美:“不能见面。口对口说话,就是给对方传病,害对方呢!老天爷让我们分开呢!”
她隔在州河对岸,我也不能过去。有时候,我们两隔着一个钢模板,远远地望着。都戴着口罩,只能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
“还留着丸子头吗?”我在手机里问。
“不了。我已经长大了。丸子头是小孩子的把戏。”
“你赶紧嫁了吧。省得我费心。”
“我是要嫁人的。但不是现在。”
“咱俩打个赌,你要是在明年交到男朋友,我给你五百元,红包转账。反之,就算你输。”
“好呀。你就等着输钱给我吧。”
对了,三年疫情结束了。到现在也没见到小丸子的男朋友长啥样子。丸子头,听说去广州打工了。
她之所以和我有这样一段超人类故事,我感觉还是因为彼此之间精神很空虚。灵魂需要见面。就像两条游泳的鱼,在水里吐吐泡泡,便是尘世最大的反抗了。现实里的人,都带着面具,说着虚伪的话,干着不可见人的勾当。
我想要知道她后来故事的时候,她发了一个表情。“呵呵——”
没拉黑我,但是,再也不和我说话了。无论我发语音,还是整段的情语复制,她纹丝不动,像一只稳坐八卦阵的蜘蛛。
作者简介:
丹凤晒晒,陕西商洛人,70后,网络写手。
来源:晒丹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