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黄蓉，可我没有一个当桃花岛主的爹，更没有一个忠贞纯朴的靖哥哥。

我今年二十八岁了，在南方一个三线城市里做办公室助理五年了。

没有什么好朋友，对婚姻、爱情也没什么憧憬，打算孤老一生，因此也没谈对象。

两点一线的生活平淡无奇，我以为这种平淡会一直再持续五十年。

直到前不久，我按正常的下班时间走出公司，有两个穿着制服的年轻民警拦住了我。

“你好，黄小姐，我们是西区民警，想跟你确认一件事。”个高的先说话了，两人都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我自认是一个守法的好公民，不知道民警会来找我确认什么事。心里一惊的同时，也仔细核对了一下他们的证件信息——应该是真的。

正值下班高峰期，公司门口人来人往，有同事疑惑的目光看过来，我便问：“有什么事？能长话短说吗？”

个高的陈警察笑着指了下不远处的警车，“我们去车上说，大概耽误你十几分钟。”

我摇头，“就在这说吧。”

两人也没勉强，走到一个角落，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些资料，陈警察说：“黄小姐是黥西黄泥岗村人，上周你参加义务献血，同意将你自己的DNA数据上传到数据 库，通过数据比对，有位谷先生可能跟你存在血缘关系。这是多年前，谷先生发出的寻妹启事，而谷先生的妹妹长相跟你有七八分相似。或许你妈妈就是谷先生走失多年的亲妹妹。”

我接过相片，相片里的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笑得很开心，长得也很漂亮，看穿着打扮，起码是三十年前的审美风格。要说跟我长得像……我却不觉得。

当然相片里的人更加不像我妈妈。

我看完了寻人启事，摇头，“你们找错人了，世界上长得相似的人很多，但我可以肯定地说，谷先生要找的妹妹肯定也不是我妈妈。”

“DNA数据不会出错的，谷先生那边已经知道了，并且抽了血，能麻烦黄小姐再抽一次血吗？我们送去再验一次。”陈警察翻出DNA结果单递过来。

我看着上面显示的最终结果，半天只能说出一句：“结果或许是错的呢？”

“所以我们更应该再验一次，是不是？”

我犹豫了一下，看着相片里明媚的少女，再想想我那个被称为疯婆子的妈妈，最后我同意了。

没想到就这样一个决定，给我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出生的村子在大山深处，我十二岁的时候才第一次走出村子，走了整整一夜，翻过三座山。

我家很穷，只有三间瓦房，墙是泥土夯的，夏天下暴雨的时候，屋里还会漏。

我印象中的阿爹，常年佝偻着身子，肤色黝黑，满脸皱纹，四十岁看上去像六十岁。

而我妈妈，自我记事起，她就一直被链子或绳子锁在床柱上，活动范围从来没有离开过大门。她非常的瘦，脸色苍白，透露着病弱。她的肚子总是鼓起来一段时间，突然大出血，然后瘪下去。我始终没有再多一个弟弟或妹妹。

2

我从小被人叫疯子的女儿。从小到大也从来没见过妈妈那边的亲戚，而现在突然有人上门来了？

当天晚上我就做了梦，梦里还是那间昏暗阴冷的小屋，妈妈一脸呆滞，目光空荡荡的不知道落在哪里。

醒来后，我脑海里还有妈妈苍老荒败的样子，这样的她怎么可能是相片里明媚靓丽的富家小姐呢？

我吃完早餐下楼，刚一走出楼梯口，就被人拦住了。

“蓉蓉，我是舅舅！”

自称我舅舅的中年男人叫谷天珩，中等身材，保养得当，看上去还不到五十，头发很黑，背不弓腿不弯，很有气质。

他很激动，拿着最新的检验结果，一身成功气息的他，几度失态至哽咽：“对不起，蓉蓉，舅舅没有保护好你妈妈，没有相信她，没有早一点找到你们……”

他派去黔西的人已经给他发消息，说他那可怜的妹妹已经过世十几年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感叹命运弄人，还是该说什么。

“那个……我上班快迟到了，能否先走？我们之后再约时间详谈？”

谷天珩擦擦眼睛，也没生气，“好的好的，你先去上班，舅舅也先冷静一下，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方便的话，你下午请个假，外婆也很想见你，她身体快不行了，不然她一定也飞过来接你了。”

“我尽量。”说着就要转身，谷天珩却指着路边的车子说送我。

我拒绝了。

我就是想多一点时间消化消化这个消息，而且跟人家不熟，坐一辆车，我怕尴尬。

谷天珩真的是好脾气，也没勉强，叮嘱我几句路上小心，有事给他打电话，说中午他来接我一起去吃饭，就目送着我离开。

其实我的内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样平静。

原来我小时候听到的那些流言是真的吗？

小时候我听村里的长舌妇们说，妈妈是阿爹买来的媳妇，刚来的时候长得可漂亮了，生生被阿爹那个蛮牛折磨得半死不活……

可如果妈妈真是那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又是怎样被阿爹买下来的？

一个上午我都无心工作，等我终于消化了这个事实后，我去找公司领导请了假。

刚到十二点，谷天珩就打来电话，说已经在公司门口等着我了。

我走出来时，他正站在车外等我，笑得很慈祥。

谷天珩很健谈，也很懂得把握人的心理，午饭的气氛很好。

我知道了他有两儿一女，最大的二十六岁，跟着他管理公司三年了；老二是个乖乖女，正在读博，最小的表弟才上高中，却整天想着出道、当明星。

“蓉蓉，你也很乖，跟你妈妈很像……”他的目光透过我似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人。

我说：“你都没有见过她二十八岁的样子，怎么会觉得我跟她像？”谷天珩说他们一家有多幸福，我心里就有多悲伤，为我妈妈，也为我自己。

谷天珩被我的话一刺，笑容就片刻的凝滞，眼底又涌现出懊悔，“是……我的错，当初如果我能够相信她，站在她那一边就好了。

3

我虽然没有见到她十八岁、二十八岁……但我凭借一个软件，画出了她二十八岁、三十八岁的样子……我从没有放弃过找她，因此每一年都会在网站上更新她的相片，就希望有人能看到，能给我们提供线索。”

他打开相册，里面有一个专门的相册，不得不说，如果按他的相册，二十五岁以后的那些跟我是挺像的。

我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所以，我妈妈是做错了什么事，让你不相信她？她又是怎样从一个富家小姐流落到山窝窝里的？你知不知道她有多绝望？她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宁愿你们一开始就不存在，这样我就不会为她难过！”

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和悲伤。

虽然妈妈不像别的妈妈那样伟大，给我呵护和母爱，可是她当母亲的时候，她自己也还没长大啊！更何况是被迫的，她的人生陡然从天堂跌到地狱，是个正常人都会疯了！

谷天珩也哭得像个孩子，一直说着对不起。

以下就是我了解到的妈妈失踪被人卖掉的经过。

外公谷红光是最早一批弄潮儿，是先富起来的人，可是男人有钱就变坏，更何况还有人处心积虑的想顶替外婆的位置。

于是在妈妈十五岁那年，外公外婆离婚。外婆当年是英语老师，跟外公离婚后想出国闯一闯，于是两个孩子都判给了外公。

外公外面的女人很快登堂入室。女人长着一张狐狸精的脸，一颗玲珑心，说自己绝不生孩子来争夺家产，对舅舅、妈妈都端着一副好母亲的范。

外公很放心，没过多久就跟那女人领了证。那女人有一个妹妹，跟妈妈差不多年纪，也长着一张小白花的脸，姐妹俩把外公哄得心花怒放，外公答应了那女人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的对待妹妹。

而这正是妈妈命运悲剧的开端。

父母离婚在那个年代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更何况家里突然多出一个女孩来跟自己争宠，妈妈本就阴郁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成绩一落千丈，而那女人的妹妹则很争气，成绩一次比一次考得好。在家里当着外公、舅舅的面，名为鼓励实则下暗绊子的挑衅，妈妈每次都中招，最后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外公忙着壮大公司规模，一个月有二十天在外面。舅舅那时已经毕业，正在谈恋爱，偶尔在家也总是看到自己的妹妹欺负他们名义上的小姨，免不了要说几句。

就像现在电视剧里经常演的那个，耿直的孩子总是被绿茶、白莲花们欺负，在旁人看来还总是耿直孩子在欺负她们。

妈妈跟家里的关系越来越紧张。

经过那对姐妹的添油加醋，妈妈变成了一个坏孩子，不学习，跟着流氓混日子。她也不跟父兄好好沟通，把家里人都当仇人。

4

“那段时间，父亲正在谈一个大案子，我也跟着他在外面到处跑，十来天没回家。谁知回到家后，听说的就是妹妹离家出走，当时我和父亲气得是真不想管她了。那对姐妹说她们已经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想打电话问问我们要不要报警，又怕打扰我们正事，想着她气消了总会回来。父亲当时正在气头上，直接就说不找了，死在外面最好。”

谷天珩又抹一把泪，没想到父亲一语成谶，妹妹真的就死在外面，再也没回来了。

“妈妈是英语老师，我们兄妹俩的英语水平在学校里一直是领先的。父母离婚后，妹妹对父亲不满，一直想的是等妈妈在国外稳定了，她就去找妈妈。矛盾的起源是，市里举行的英文演讲比赛，学校代表本来是我妹妹和另外一个同学，结果比赛前一天那个同学发烧，嗓子都开不了口，替换的人就在了小……那个女人的妹妹。比赛的时候，那个女人先是毁了妹妹的稿子，然后又弄脏妹妹的衣服，让她没法上场。妹妹是个烈性子，也不报告老师，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个女人是个会装可怜的，恶人先告状，学校老师反而批评了她一通。”

“学校的英文水平一直是市里拔尖的，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两个学生参赛，甚至连上台的机会都没有。学校给了两人通报批评，妹妹满心委屈，父兄不理解不信任她，家里那两个女人像两只吃人的凶兽。”

“那个女人给我们的说法是，她在家跟她们大吵一架，说这个家里有她无她们，有她们无她。她们当然不可能离开，所以离开的就是妹妹。父亲气头上说的不找，等他坐下来马上就报警，我也马上行动，把她的那些朋友、同学家，所有亲戚家都打电话，跑了一遍。也给异国的母亲打了电话，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再没有人见过她。”

“从此我开始了长达三十年的寻妹之旅。直到五年前父亲去世，那对姐妹为争遗产说漏嘴，我才知道，原来妹妹离家出走就是她们一手设计的。妹妹是被她们气得跑出家门，然而没跑多远，就被一辆黑车掳了，随后就被卖了。”

谷天珩说得一脸愤慨，可是知道这些又如何，事情已经过去太多年，那对姐妹做事谨慎，半点没有留下马尾，没有实质证据，连告他们都没办法。

“黥西黄泥岗……确实是个穷山沟。哪怕是到了现在，那里也还没有修公路。”我幽幽地说。

谷天珩脸上又心疼又懊悔，半天挤出一句：“你们受苦了。”

我摇头，“我不苦，毕竟我从小生在那里，不知道什么叫甜。苦的是我妈妈……”

一句话说得谷天珩好不容易干的眼泪，又要流出来。

他们家的条件自来是好的，他和妹妹都没吃过苦。那个黄泥岗村现在都还十分的落后，可想三十年前是怎样的情况。

5

“蓉蓉，我和外公都有错，对不起你们母女，不用问也知道，你们肯定受了很多苦，现在苦尽甘来了，舅舅保证你以后一定会幸福快乐。我们抛开过去，只看未来，好不好？”谷天珩一脸哀求。

“虽然你外公年轻的时候犯糊涂，老了还是有几分理智，家里的公司我是掌权人，那女人生的儿子只给了一点股权，除了这些，我一分钱也没让那对姐妹多拿。你跟我回去，把你妈妈落下的那几十的甜，把你落下的二十多年的甜，全都补回来！”

我妈妈命都没有了，补那些甜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