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一年十二月二日,沈尹默在上海参加“胡适思想批判座谈会”。会上发言后,他在上海《大公报》发表了以《胡适这个人》为题的文章,文中谈到不少当年的恩恩怨怨。至今七十多年后,沈先生当年的原始手稿披露,原来当年发表的文章中还删去了不少细节。
沈尹默未刊遗稿之《胡适这个人》
胡适年轻时候的一张照片(右),青春气息浓厚
01
胡适与章门弟子
比如胡适和鲁迅等人闹别扭的细节,手稿中是这样写的:
那时我们常有茶话和餐会,开始胡适也参加,后来大家就不喊他来,他问过几次,大家都含糊着应承,下次仍不喊他,他也觉得无趣,就不再问了。只是(与)大家心里不痛快,总是想着要把这口气挣回来。因此在《新青年》和北大事务上常会与大家发生矛盾。起始大家觉得亏欠,毕竟是我们首先要拒绝他的,就忍让着他。恰好《新青年》是从上海搬到北京的,大家又多是太炎先生的门生,连我也是挂着章门弟子的头衔,才得以到北京预科教书。他于是指我们与青帮无异,门规森严,外人进不得,说事也容不得耳闻。
这里说的“大家”,指“当时在北大的李大钊、马幼渔、钱玄同、刘半农、周作人、鲁迅和我”。虽然背景各异,但多数来自江浙地区,也都是章太炎的门徒,深受其思想和学说的影响。
在那个时代,北京大学已然成为新思想的摇篮和各种思潮的交汇点。然而,伴随着学术繁荣的,也有观点的差异和门户之见引发的派系斗争。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他们也不可避免地卷入了这场纷争。
02
胡适与北大南迁
胡适主张北大南迁的事,在沈尹默手稿中也有体现:
他又提议把北大迁到上海去,因他原是上海中国公学的学生。
在电视剧《觉醒年代》中,陈独秀得知胡适主张北大南迁后,大声斥责他:“你这是妥协,是投降!中国之所以是这样,就是因为郭心刚太少了,而胡适太多了。”
不过,此事历来众说纷纭,南迁对北大来说是极其重要的关节,但胡适本人并没有相关记录,具体细节还是在沈尹默六十年代的回忆文章中被提到,有一天他和马幼渔、钱玄同、沈士远、陈大齐等商量事情,胡适、罗加伦、傅斯年进来说:“我们主张把北大迁到上海租界去,不受政府控制。”《觉醒年代》里的演绎大概也是参考了这段回忆文字。
03
胡适与北大教务长
《胡适这个人》中又说到一件事,以进一步证明胡适的为人。蔡元培在北大拟新组教务处。沈尹默的说法是:
教务长一职,蔡先生本来属意于胡适,但那时理科有许多教授很不赞成,有人扬言:万一胡适当选,我们要闹一闹。我听见了,就向蔡先生商量,我说:他年青,学校方面应该爱护他,让他能够专心一志去好好地研究学问,事务上的琐屑工作,可以暂且不要去烦劳他才好。蔡先生同意了我的意见,结果马寅初当选了教务长。但胡适因此对于我大不快意,他向我说:尹默!我向来对于举办任何事情都是欢喜做第一任的主持人,这次不让我当第一任北大教务长,我是很不高兴的。
这里有一个背景,就是陈独秀出走北大事件,在北大,陈独秀作为文科学长的地位曾经无可替代。而他的出走让蔡元培校长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一现状。为了维护学校的体面和稳定,蔡元培采取了一种策略性的方式。他通过了文理科教务处组织法,用“教务长代替学长”的方式,不仅废除了北大的学长制,也巧妙地避免了直接的人事冲突。
在这次调整中,文科学长陈独秀和理科学长秦汾的职位发生了变化。他们不再担任学长职务,而是被改聘为教授。对于陈独秀来说,校方还特别给予了一年的假期,这或许是一种缓冲,也或许是一种期待。
这一决策是蔡元培与汤尔和、沈尹默、马叙伦等商议决定,以一种既体面又有效的方式处理了这一复杂的人事问题。因此在《觉醒年代》中,陈延年直接质问沈尹默,对此,沈尹默坦陈:首先,我和蔡先生是同乡,我是站在他的角度上考虑问题的。你的父亲性格耿直,得罪了很多人,已经成为众矢之的,给北大,给蔡校长,带来了很多麻烦。当然,我也有私心。仲甫性格暴躁,口无遮拦,经常当众让我难堪,我不希望他当我的上司,这就是我的私心。
其回复,也不乏坦荡君子之作风。
胡适手稿
不过,在胡适笔下,又是另一番景象,他在一九二二年七月三日日记中写到:
蔡先生遂以废学长之名义去仲甫,教务长之议遂实行。当时原议教务长只限于文理二科合成的本科,而不管法科。尹默又怕我当选,故又用诡计,使蔡先生于选举之日打电话把政治、经济两系的主任加入;一面尹默亲来我家,说百年(陈大齐)等的意思不希望我第一次当选为教务长。他们明说要马寅初(经济系主任)。我本来不愿当选,但这种手段是我不能忍耐的;当时我声明要推举俞星枢,开会时我自己先声明不当选,提出星枢来。当时景阳不曾投票,故结果为星枢与寅初各三票,蔡先生加寅初一票,遂举寅初。
沈尹默的文章,是在建国后全国范围内批判胡适的大环境下写就的,难免会受到政治因素的裹挟,而胡适在1922年的日记中就已经对他颇有微词了。可见,沈尹默与胡适的矛盾应该是早已有之。
胡适手稿(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