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葬礼刚结束,家里还摆着未撤的灵堂,香火味呛得人胸口发闷。
老伴张建国端着一杯冷茶,坐在我对面,目光躲躲闪闪。
他总是这样,心里有事的时候,眼神藏不住。
我以为他是为了婆婆走了后遗产分配的事情发愁,便开口安慰:“妈走了,咱们该尽的孝也尽了,后面的事情好好商量着来。”
他却沉默了,半晌才抬头,嗓音干涩:“咱俩离婚吧。”
那一瞬间,我手里的杯子落在地上,摔成了几块。杯子碎裂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格外刺耳。我盯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张建国,你说什么?”
他低下头,像是怕看我的眼睛:“我想了很久,咱们都五十多了,以后各过各的吧。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拖累?”我冷笑了一声,“你是说,我伺候你妈八年,把我的青春和健康耗尽了,现在你觉得是拖累了?”
张建国一言不发,默默点燃一支烟。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陌生得可怕。
他是我年轻时一眼看中的人啊,那个时候,他高高瘦瘦,笑起来像个大男孩。可现在,他低垂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却一点都不让我心软。
我心里很清楚,他不是要离开我一个人。他是外面有人了。
我没有吵闹,没有撕打,只是平静地说:“行,离吧。财产得好好分。”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答应得这么干脆。我不想再纠缠,折腾了半辈子,我已经累了。
张建国是我二十岁那年嫁的男人。那时候,我叫陈秀兰,刚从乡下进城,住在舅舅家。
舅舅是个热心肠,看我年纪不小,却还没对象,就四处张罗着给我介绍人。他说张建国老实、本分,家里虽然穷了点,但人勤快,没坏心眼。
第一次见面是在舅舅家。张建国穿着一件发白的衬衫,手里提着一兜苹果,笑得腼腆。他不太会说话,只是低着头,憨憨地问我:“你喜欢吃苹果吗?”
我记得当时舅妈拍着大腿笑:“哎呀,这小伙子真有意思!现在谁还稀罕苹果啊!”
可我就是喜欢他这样老实的样子。我从小在农村长大,见惯了乡下男人的粗鲁和自私,张建国的木讷反而让我觉得踏实。
我们很快结了婚。婚后,他在工地上做泥瓦工,我在一家服装厂当裁剪工。日子虽然清苦,但也算安稳。后来有了儿子小斌,我们的生活开始慢慢有了盼头。
可好景不长,婆婆在一次摔伤后,便卧床不起。从那以后,我的日子就变了样。
婆婆是个很难伺候的人。她脾气暴躁,稍微不满意,就会冲我发火。有一次,我给她端饭,她嫌饭凉了,直接把碗摔在地上。我忍着眼泪把米饭一粒粒捡起来,又重新去热。
张建国在外面忙活,家里的事全靠我一个人。婆婆大小便失禁,我每天要换七八次床单,洗尿布、擦身子,手上的皮肤被洗衣粉泡得皲裂开口。儿子小斌还小,我常常一边给婆婆喂饭,一边抱着孩子哄他不哭。
有一次,婆婆半夜发烧,我背着她去医院。
张建国在工地赶工,根本指望不上。
我一个劲儿地跑,脚底被磨出了血泡。
到了医院,医生问我是她什么人,我下意识地回答:“我是她儿媳妇。”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委屈得想哭。
儿媳妇,真是个又沉又重的身份啊。
可即便这样,我也没有埋怨。我总觉得,婆婆是长辈,她养大了张建国,我伺候她是应该的。张建国每次看到我忙前忙后,也会心疼地说:“秀兰,辛苦你了。这辈子我欠你的,下辈子还你。”
可惜,他的承诺,连这辈子都没撑到头。
婆婆去世那天,我站在灵堂前,心里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八年的辛苦,终于告一段落了。我以为,接下来的日子可以好好过了。可没想到,张建国的离婚要求,像一把刀,把我最后的希望也割碎了。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财产分割时,他提出把房子留给我。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因为房子是我父母出钱买的。但我还是要求他把一部分存款留给我。他不情愿,却也没多说什么。
离婚后,我搬回了娘家。舅妈心疼我,劝我重新找个伴儿。我笑着摇头:“算了,我这半辈子都搭进去了,后半辈子,只想过点清静日子。”
一年后,张建国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头发都白了一半。
他站在门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秀兰,我错了。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说,他离婚后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可没多久,那女人就嫌弃他没钱,跟别人跑了。
他这才意识到,我才是那个真正对他好的人。他说他后悔了,想让我回去。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张建国,我伺候你妈八年,你却在她刚走的时候要跟我离婚。现在你一个人了,才想起我?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他低下头,像是被我戳中了痛处。
那天,他走了。我没有挽留。
后来,有人问我,后悔吗?我说,不后悔。婚姻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牺牲。我曾经尽力了,但到头来,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如今,我过得很好,有朋友,有爱好,有自由。张建国的事,我早已放下了。
这世上,有些伤口会痊愈,但有些人,不值得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