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亲历记(219)真正的财富来自精神,永远让我腰杆挺直

骑驴读行 2025-01-18 18:06:58

从1976年9月底,到1977年6月底,我作为第三批赴唐山抗震救灾医疗队员,我整整在唐山生活了九个月。

1977年7月1日下午,我背着个帆布包,匆匆忙赶回家中时,妻子正在客厅里,跟在儿子后面。

“儿子会走路了!”我惊喜的自言自语道。

妻子盯着我看了一会,笑着对我说:“你太小瞧我们冬冬了,冬冬不光会走路,还会说话呢,来,儿子,叫爸爸。”

儿子颤巍巍的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我,像看一个陌生人。

妻子跑进卧室,拿出我的一张照片,指着照片上的我,对儿子说:“这是谁?”

“爸爸。”

“那你看这个又是谁?”妻子再次指向我。

儿子直愣愣站着,好像他实在无法把照片上的人和我联系在一起,就这么站了足有五分钟,才怯生生的喊出一句:“爸爸——”

那一瞬间,泪水在我眼中夺眶而出。

我高兴的答应了一声,猫腰拉开帆布包。是的,我应该送给儿子一件礼物,但刚刚从灾区回来,又有什么能作为礼物呢?

翻遍帆布包,我终于从里面拿出一份最特殊,也是最珍贵的礼物——一块乌黑的开滦煤。

这是来之前,我们应邀到开滦煤矿井下两千米深处参观,从那里拿回来留作纪念的。

没想到,儿子对这块又黑又亮的开滦煤相当感兴趣,拿在手中,好奇的看来看去,一会就把两只小手,还有胖嘟嘟的脸蛋都蹭黑了。

1976年9月30日,星期四,下午两点,一辆大客车把我们从唐山林西矿古冶火车站接到林西矿广场。

广场上有一排简易棚,这里就是我们上海曙光医院的医疗点。

简单的交接仪式后,我还没弄明白行李放在哪,住在哪间房,就有个当地的街道干部匆匆走进来,说:“有病人来看病了,哪位医生——”

我愣了一下,当时以为有值班医生,见没人应答,我赶忙举了下手,说了声:“我有时间,”匆匆走出帐篷。

第一个病号就把我们难住了。

一位老大娘抱来一个四个月大的男婴,得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病:抱在怀里时,能正常呼吸,把孩子放下来不一会,就呼吸不再顺畅问题,继而脸色青紫,呼吸困难。

我问老大娘,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得病,有没有既往病史,老人急得面红耳赤,说了很多,我也听不太清楚。

作为一名刚刚参加工作不到三年的耳鼻喉医生,在完成初步检查后,我实在不能确定发病原因。

不一会,儿科、呼吸科、外科医生都纷纷赶来参加会诊,讨论救治方案。

李兆基主任是儿科专家,我跟在他身后,听他分析病情。

在排除患儿先天疾病的可能后,李主任决定给孩子做一次食管镜检查,以排除最常见的异物梗阻可能。

当麻醉喉镜轻抬起环状软骨时,我看见食管第一狭窄有一块淡红色、略硬的物体。

李主任用异物钳把东西取出,原来是一粒花生米。

男婴顿时呼吸顺畅。

此时已是第二天凌晨两点。老大娘千恩万谢,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心里滋生出一份战胜困难后的喜悦。

由于当地条件的限制,我们很快适应了“大环境”,学会了在自然光下看病,在帐篷中做针拔白内障手术,在太阳光下拔龋齿,在病房地铺上为病人做气管切开手术,在简易手术室为外伤病员接骨、清创。

当地群众患牙龈脓肿、严重龋齿的人太多,我们医疗队又没有专业口腔医生,为解除他们的痛苦,我和上海医院联系,请求领导寄来有关口腔疾患治疗的专业书刊,我一边学习,一边给大家治病。

九个月的时间,我们拔龋齿一千多颗。

当地患唇裂的儿童也比较多,大家到这里来,我们就无条件的接收。

我记得先后给四十多位患儿成功进行了唇裂矫正手术,那段时间,我们手术室医生见了我,都亲切的称呼我为“豁嘴刘”。

事后我常想,我力所能及的一个帮助,也许真的会改变这些人的生活和命运。

当地老百姓说的最多的两句话是:“你们上海大夫水平最高”,“你们上海大夫说咋办就咋办”。这是对我们全体医疗队员的最大信任,也是对我们努力的最好回报。

九个月时间,我经历了数不清的余震,印象最深的有两次:

引一次是1976年11月初的一天,晚上9点左右,我们在宿舍聊天,突然有人说:“地震!”

大家都习惯了,没往外跑。

我盯着房梁,看见木梁在无规律的扭动,发出“吱吱”的响声,直到后来停下来。

有人盯着手表计时,说地震持续了四十多秒。

不一会,外边传来呼喊声,有位女队员喊道:“你们赶快出来。”

我们几个男队员走到外面,看她们冻得直哆嗦,那天晚上气温最低,到了零下十几度。

女队员问,我们为什么这么镇静,怎么不往外跑?我开完笑说:“我们宁可砸死,也不要冻死。”

她们说:“你们也别太美,屋里就百分百安全?没准地上会出现个大裂缝,把你们都吞下去。”

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五分钟,结果,突然呼啦一下来了四十多个伤员,不是地震中砸伤的,而是忙乱中慌不择路摔伤的。

大地震给唐山百姓心中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人们都震怕了。

第二次是在1977年3月的一天。

当时,我们正在开滦矿井下参观。据说,那里新上马了一套从国外进口,当时国内最先进的一套全自动作业设备。我们正在巷道中往前走,听到“轰隆隆”一阵巨响,脚下随之一阵颤抖。

“地震!”大家不约而同惊呼。

陪同我们的矿领导却相当淡定:“不是地震,这是矿车撞击声,没事。”

我们加快了行进速度,不到3点返回地面。

回到医疗点时,值班的同事告诉我:“中午,我们在空场上打羽毛球,看到地面像波浪一样起伏,人都站不住,想到我们还在井下,都捍了把汗。”

事后想想,那位矿领导之所以说是撞车,其实是在安慰我们。要是如实告之发生了地震,在那么深的井下,我们肯定会慌不择路的奔逃,难免会发生磕伤、碰伤。

在地下,和地上情况不一样,地上可以跑到空场,在地下,只能有秩序的慢慢来。

生活上,所有人都要过好“两关”:

第一关是火。我们第三批队员去时,条件已经有了很大改善,但依旧经常停电。

特别是晚上,病房里仅靠几只马灯、手电筒和蜡烛照明。宿舍里就只剩下蜡烛了,基本一间宿舍只能点一根,怕着火。

因为宿舍都是火墙,取暖效果不错,就是烟大,容易失火,要是再多点几只蜡烛,余震一来,一摇,蜡烛倒了,等于是在点火。

我听说,丰润一家医院,就是因为火墙没管理好,发生了火灾,好几间房,几分钟内就化为灰烬。

第二关是上厕所。尽管领导已经非常照顾我们,尽量多的给了我们细粮,但条件有限,主食里还是有很多高粱、玉米。

高粱米都是粘的,玉米面窝头看起来很好,金黄金黄的,但一旦凉了,就咬不动,。

1976年的整个冬天,我们吃的菜都是土豆和大白菜,主食是高粱米饭,吃这些倒是问题不大,有问题的是“进来容易,出去难,”这和我们南方人的饮食习惯也有很大关系。

再加上厕所都是用席子围成,中间挖一条沟。本来吃了这些东西就消化困难,再加上冬天气温太低,脱了裤子蹲在那里,西北风瞬间把全身打个透心凉,不一会就哆嗦起来。

平时能用十分钟解决的问题,天一冷,半个小时也解决不完,越着急,越觉得周身寒冷,越着急越觉得“上下不畅”,对我们来说,上厕所真是一种巨大考验。

在那里蹲着,要用尽全身之力,难免会发出声音。男女厕所相邻,有的时候,也会听到女队员发出的声音,出来时,偶尔男女撞个对脸,女队员脸一红,低头就跑。

我们男队员不怕,把这个当成笑话讲:

“今天你蹲了几分钟?”

“几分钟?足足十五分钟,差点没冻死。”

“十五分钟,那你效率相当高,比我好多了,我半小时还没下来。”

说完,两人相视哈哈一笑,也算苦中作乐。

我们所在的林西矿区前面,隔着马路有一处小山坡,山坡上有一处不大的果园,大概十几亩的样子。

1977年春天,果树都返青了。我们对这些不太懂,尤其是一些女队员,叽叽喳喳的议论:这个说是苹果树,那个说是梨树,还有的说是桃树。

大家就打赌,结果,没有多长时间,谜底揭晓:树上开出了粉红的桃花,还有绿油油的叶子,在里面散步,好像人间仙境,心情霍然开朗。

当时,我心想:要是有照相机就好了,给大家在树下拍个照,留个影,该多有纪念意义啊。

大家都把这里叫花果山,当时,队里有几位年长的医师,天天起来的很早,三三两两来到这里,呼吸新鲜空气。

我们年轻人起床时间晚一些,一般在中午或晚上去一次,每天碰面时,大家都会问一句:“去花果山了吗?”

这语气听起来,好像人人都是孙猴子。

唐山大地震二十周年时,我和十几位上海医生去唐山做了一次义诊,如今,又二十多年过去了。

我始终这样认为:唐山的这九个月是我此生中最宝贵的九个月。去的时候,我还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而现在,已是年近八旬的老人。

我们的一生,都在追求有价值的东西,或者干脆讲,现在的很多人都在拼命追逐财富,然而,我们总要面对一个问题:究竟什么才是人生中最大的财富?

等这些年轻人到了我这个年纪,也许会真正明白财富的真正含义。

是的,真正的财富在我们的生命中,永远是精神层面的,就像唐山大地震赐予我的一样。

(本文主人公刘福官,男,1948年出生,1973年参加工作,1976年赴唐山参加唐山大地震医疗救援工作,为上海曙光医院第三批赴唐山医疗队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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