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人　　张建军

１９８８年我以一分之差与大学失之交臂，不但学校老师替我惋惜，就连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因为我的成绩在我们学校是最优秀的，每次的模拟考试从来没有跌出前五名。就在我满怀希望进入考场的前一天，我收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祖母不幸去世，问我安葬时回不回去。祖母虽然不是我的亲祖母，但她比我的亲祖母还要亲上十倍都不止。我们家兄弟姐妹６个，都是祖母一手带大的。可以说母亲只是给了我的生命，祖母却是我能活下来的并健康成长的最大功臣。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物离世，本来我应该回去奔丧，但第二天我就要高考，１２年的艰苦奋斗，就在这次高考中决定命运，我岂能放弃？我没有回家，毅然进入了考场。身在考场，但祖母的音容笑貌老在眼前浮现，因此考试失利也是在所难免。

成绩下来后，我整整两天没有出门，我觉得对不起老师对我的培养，对不起父母为供我读书而付出的艰辛劳动。

过了一个礼拜，学校的班主任到了我家，他要我再复读一年，明年再考，还给出不收学费管吃住的优厚条件。然而我父亲死活都不同意，他的理由是大哥只读到初中，毕业后跟着他学了瓦工，现在已经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也不错。

我现在已经读到了高中，已经是我们家里读书时间最长，学历最高的知识分子了。家里算上我还有兄弟姐妹五人，如果都学我的样，都要读到高中，他们老两口就是把骨头成胶也供一起。

老师没有做通父亲的思想工作，只有惋惜的走了。我不甘心，那天晚上跪在父亲的土炕前，哀求父亲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复读一年。这办法还是嫂子偷偷教给我的。除了我以外。嫂子，大哥，还有我可怜的三个妹妹都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就连一向不支持我读书的母亲也一边抹眼泪一边劝说着父亲。

父亲只留下了一句话：“你们谁有本事，谁供他上学，就是他上月亮上读书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说完他穿上衣服，趿着鞋出门去了，那一天晚上他一宿都没有回家。

父亲就是家里的天，没有父亲的同意谁也不敢私自让我去上学。我在家里闲逛了十天后，父亲的命令下来了。他让我收拾收拾，明天随他去一家工地上干活。

父亲亲自带着我，手把手的教我抹灰放砖，三个月后就让我一个人开始单独干活了。但他必须要每隔一会就过来检查一番，稍微有点不对，不是用脚踢就是瓦刀敲脑袋。

转眼间我跟父亲当瓦工已经过去了两个年头，这两年间，我不知道我的工资是多少，父亲也从来没有给我一分钱，衣服都由父亲给我买，除了过年给我买过一条三府湾的新裤子外，其余都是旧货摊上的旧衣服和旧鞋子。父亲总是说，我们兄弟三人就是来向他讨债的，我们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全家人通过努力，给大哥盖了四间两屋楼房，大哥就和嫂子分开另过了。1

父亲说现在轮到我了，这一次他打算把房子盖起来后，再给我娶媳妇，反正我也没有对象，盖不盖房子娶不娶媳妇都无所谓。

那是一个终生难忘的星期日，那天正是农历三伏的第一天。太阳像一个红色的大为球一样炙烤着大地。我只穿着一条短裤，但依然是热得喘不过气来，浑身的汗水滚豆子一样直往下淌。这时父亲走了过来，他拿出钢尺测量我砖砌得如何，按规定每十六层为一米，结果我高出了两个厘米，父亲举起了瓦刀又要敲我的脑袋，我本能一躲，没想到一脚踩空从三楼的砖墙上摔了下去，当时我就昏了过去。

父亲和众亲友把我送到了医院，通过一番检查后，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父亲就把我接回了家。

我在家休息了三天后，父亲就让我去上工，虽然没有检查出我有什么大的毛病，但我的脑袋依然在翁翁作响，于是我就没有听父亲的话依然躺在家里睡大觉。直到十天以后，父亲不但叫来了生产队长，还叫来了我的两个舅舅。他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他的儿子，新批的庄基地本来是准备给我盖房的，但我不听话，他也就不打算给我了，而是留给了老三。不管是新房还是旧房，与我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我也没有和他争辩，当天我就从家里搬出去住到了一户人家废弃的瓜棚里。

我依然没有出门去打工，我从山上砍了一点木料在我的责任田边搭了一间草棚。然后出门打工一个月添置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过起了野人一般的生活。

我不想洗脸，也不爱洗衣服，和一个囚犯没有什么两样。有钱就吃肉喝酒，没钱了再去出门打工。

后来我就干脆不出门打工了，因为我对所有电器情有独钟，不管是什么电器只要到了我的手中，只要插上电我就知道它的毛病出在哪里，村上的人谁家的电器坏了都让我修理，我收些小费混日子。

村里人给我送了一个绰号叫“神经。”就连一些大人在哄小孩子的时候也经常说“别哭了，快点跑，一会神经来了。”

时间过得非常快，一转眼我高中毕业已经１２年了，时间到了１９９０年，１２年时间我已经凭借自己的能力盖起了三间平房，其实让我盖楼房我也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我觉得自己一个人够住就行了，要那没多房子干什么。

随着家用电器的普及我的生意越来越好，手上也积攒了一些钱，但３０岁了却依然是一个人生活。别说谈对像了，就是让一个姑娘多看我一眼，人家都觉得恶心。

我更是抱着打一辈子光棍的决心，在混日子。

那是一个夏天，我嫌在家里总有一些人让我修理电器，虽然我把价格一提再提，但还是有些人不嫌价格高专找我修里电器，没办法我只好躲在处面不回家。

我经常去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村子后面的坟地里，冬天躺在那里晒晒太阳，看看书，十分清静。

另一个地方就是水库，这是夏天常去的地方，那里有一片树林，树林下是一片草地，躺在树下的草地上别提有多舒服了。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早晨，我起床后站在我家平房顶上伸腿弯腰锻炼身体，突然我就看到几个人拿着几件家电向我家方向走了过来。我刚想下房顶，又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一幕，原来是父亲抱着一个电视机也向这里走过来。当他看到前面的屈大伯时，竟然把电视机硬塞到了屈大伯的手上。

我算是看明白了，我父亲家的电视坏了，他不想与我这个忤逆儿子说话，但又不得不用我的手艺，于是就让屈大伯把电视抱过来。

这几年我和父亲的关系还不如邻居，我们见面从来不打招呼，我把脸扭到了一边，父亲则还不忘狠狠的瞪我一眼。

弟弟盖房子，娶媳妇我都没有过去帮忙，就连我的三个妹妹结婚我也没有去。母亲来叫过我，但我没有回去，我不想看父亲的脸色。看到母亲哭得非常伤心，我的心也动摇过，但是想到父亲的冷酷，我还是没有屈服。

三年终于等到了一个瑞腊月，我的父亲还是有求到我的那一天。

为了故意刁难父亲，让他亲自上门求我，我急忙从楼顶上下来锁上门逃出了村子。

我又来到了水库旁边的那片小树林，我坐在小树林里掏出一本书看起来。看了一会后眼睛便闭上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突然听到一阵嘤嘤的哭声，我急忙坐起身四下瞅着。原来就在离树林不远的一块岩石上坐着一位小媳妇。透过小树林的缝隙，我看到了小媳妇的脸，她长得十分漂亮，雪白的皮肤，精致的五官。脸蛋上挂着的串串泪珠让她更加妩媚动人。看着她那梨花带雨的姣美面容，不由使人心生爱怜。

我以为世界上只有我一个倒霉蛋，没想到还有一个不如意的小媳妇在陪着我，我心里又有了一丝安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媳妇为何哭泣好像与我的关系不是太大，于是我又闭上眼睛再想梦一次周公。但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扑通”一声，我急忙向那块岩石上看去，岩石上早已空空如也，而水库的水面上的一圈圈的涟漪正在扩散，小媳妇跳了水库。

别的事可以袖手旁观，但人命关天，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于是我便脱掉了外衣，从小媳妇刚才跳水库的那块岩石上跳了下去。

别看现在是大热天，但水库底部的水那真是用寒彻如骨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热冷交汇，我的腿肚子竟然抽起了筋，我急得快要发疯了。一边用手揉搓在小腿，一边用手划着水。浮出水面后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才觉得小腿已经完全恢复，于是我再次一个猛子扎进水底。

我终于看到那小媳妇正在手舞足蹈的挣扎着，于是我游过去一把就拉住了她的一条胳膊，没想到我刚抓倒她胳膊，立即就激发了她的求生欲望。她不但用两条胳膊紧紧地勾住了我的脖子，而且她的两条腿还夹住了我的身子。我失去行动的自由后，身不由己的向下沉去。

我心里一急，你要死了难道还要拉一个垫背的？我急忙脚踢手掰使劲挣扎，好大一会才把小媳妇的手掰开。

我把她推得翻了一个身，然后抓住的衣襟浮出了水面。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后，便慢慢地向岸边游去。

我抱着姑娘上了岸后，把她轻轻地放在地上。吐了几口水后就躺着不动了。我问她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没想倒她竟然坐了起来并用拳头不停的捶打着我的胸膛，还喃喃的哭着说：“谁让你救我的，你就让我去死吧，我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我就奇了怪，我救了你，你不但不感激，还打我，世上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吗？要不是看在她是一个女人的份上，我真想把她一脚踢到水库里算了。她要死，就让她死去，管我什么事。

她打了我一会后终于放下了手，只见她双手掩面开始向我哭诉起来。

原来小媳妇名叫罗欣芳，是我们邻公社的人，她今年才２３岁，结婚还不到一年。

丈夫叫魏正民，是兽医站的一名小兽医。没有结婚前，魏正民对她痛爱有加，但是结婚后总是怀疑她出嫁前不是女儿身。说她长得那么漂亮，肯定有不少人打她的主意，更让人气愤的是他不让罗欣芳与任何男人接触，如果和男性说了话被魏正民发现，那是绝对逃不过一顿毒打的。而且他打人上了瘾，还不断的变着法子打她，皮鞭蘸水，跪瓦片，烟头烫，顶尿盆等等数不胜数残酷手段来对付她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到了极点，比渣滓洞集中营的特务有过之而无不及。罗欣芳忍无可忍提出离婚，没想到他听到离婚二字，更是恼羞成怒变本加利的折磨她。罗欣久回娘家给父母说，父母还让她忍一忍就过去了。

今天早晨邻居大叔来家里借桶，他便说我与邻居大叔有染，就用绳子把我捆在在椅子又是一顿毒打，她还撸起袖子让我看她胳膊上的烫伤，真是伤痕累累不忍直视。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人，真是闻所未闻，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都被气得浑身打颤。我问她有什么打算时，她哭得更利害了。我知道她是在走途无路的情况下才选择自杀，如果有一条路可以走，为何要轻生？

我给她提醒她道：“远走他乡，自谋生路，好死不如赖活着，天生我材必有用，那里黄土不埋人？”

她低头沉思了好大一会才说：“我身无纹，那里有我的安身之地？”

我说：“南方地方大，人口多，工厂更多，每年都有北方年轻人去那里讨生活，你为何不去南方呢？我虽然不富裕，但你的路费我还是出得起的，你如果不嫌弃，就在这里等着我，我回去给你取钱去。”但我转眼又一想，我走了之后，罗欣芳如果再跳下水库怎么办，于是我就一直等到天黑后才和罗欣芳一同回了家。

我给罗新芳取了一千块钱连夜把她送到了县城，第二天为她买好了火车票并把她关送上了火车。

这件事已经过去３年多了，我也把它慢慢地淡忘了，可是２００１年农历的腊月２３，罗欣芳却来到了我家，她高兴地给我说那该死的魏正民出车祸死了，是父亲打电话告诉她的。

那年我送罗欣芳到了南方后，她先是在一家饭馆打工，后来稍微懂得了一点厨艺后便开了一个小餐馆，生意还可以。她这次回来的目的就是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我为罗欣芳感到高兴。但我一个人钱也够花，根本不需要帮助，她看了我一眼后对我说“我现在是一个人开餐馆，我希望你能帮帮我，我一个女人家太难了。”

我犹豫了，但在她的一再要求下，我还是答应了她。

我和罗欣芳到南方的第二年就结了婚。婚后我们依然在干餐饮，不过换了好几个地方。我们在南方干了十二年的餐饮，虽然没有攒下多少钱，但庆幸我们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我们回到老家后，在罗欣芳的涡旋下，我也与父亲和好如初，现在两个孩子都已经上了高中。

没有罗欣芳，我可能还是那个“神经”。现在没有一个人再叫我“神经”了。

　一个女人能改变人的一生，这话一点都不假，罗欣芳就是我生命中那个改变我一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