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手里的碗“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片四散开来，像她从此被掀翻的生命，破碎得毫无预兆。我妈走了。就在前一天晚上，零下八度的冬天，她在卫生间倒下，再也没能起来。

可我真正感到崩溃的，不是她的死，而是她死得那样凄凉——卫生间的门缝里，冷风呼啸，她倒在冰冷的地砖上，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衣，那个旧得已经起球的毛衣，我劝她换了无数次，她总说：“还好好的，换什么？”

她的手还紧紧攥着一个水杯，水都冻成了冰。

我妈，才52岁啊！她刚退休不到半年，3900块的退休金，她总舍不得花，电暖器从来不开，空调更是连遥控器都没摸过。

她总对我说，“冬天多穿点就好了，开空调太费电了，留点钱以后给你买房子。”

可是她哪里知道，她省下来的每一度电，最后却成了压死她的稻草。

我站在她的遗体前，整个人像掉进冰窟里。她的脸冻得发青，嘴唇发紫，手指僵硬得像是冻土里的枯枝。我想喊她一声“妈”，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亲戚们围着我，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你妈这人啊，太省了，省到命都没了。”“零下八度不开空调，哪能不出事？”

“她退休金才3900块，还这么要强，唉，真是命苦啊！”他们说着说着，又开始指责我：“你平时怎么不多回去看看她？这么冷的天，也不提醒她注意身体？”

我咬着牙，一言不发，心里却像被刀子狠狠剜了一下。是啊，我怎么忘了提醒她多穿点？怎么忘了让她开空调？可是这些年，我又何尝不是在她的“我要省钱”下，被逼得无力反抗？

小时候家里穷，爸妈省吃俭用供我读书。我妈总是说：“穷日子过惯了，咱不能乱花钱。”后来家里条件好了点，但她的习惯却一点没变。她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用最便宜的东西对付自己。

可我不知道，那种“省”，早就成了她生命的枷锁。

她走的那天晚上，我回忆了很多事情，像电影一样一帧帧在脑海里过。

我记得她买菜时跟小贩讨价还价的样子，记得她冬天穿着破旧棉衣却倔强地笑着说“挺暖和”的样子，记得她每次给我买东西时，总是小心翼翼地问：“太贵了吧？会不会浪费？”这些记忆本该是温暖的，可现在却像针刺一样扎进我的心。

我妈省了一辈子，连自己的命都省了。那一刻，我无比痛恨她的“节俭”，也无比痛恨自己的“冷漠”。我一直以为，只要我每个月按时给她打钱，她就会过得好一点。可我忘了，她根本不会花那些钱，她宁愿存下来，留给我。

我开始回想，她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为什么这么要强？为什么这么苦自己？

后来，我翻出她的遗物，才从她的一本日记里，看到她生命里那些我从未了解过的隐秘角落。

“2003年，东子（我爸）生病住院，手术费3万。家里没钱，我只能借遍了亲戚朋友，最后还卖了自己的首饰。那时候，我发誓一定要攒钱，攒够了就再也不用求人。”

“2009年，孩子上大学，学费一年1万多，我咬咬牙，把攒了几年的存折全掏出来了。孩子说同学都买了新手机，我心疼得不行，可还是给他买了一个。哪怕我穿旧衣服，吃咸菜，也不能让他被人看不起。”

“2015年，东子走了，家里只剩我一个。孩子工作了，开始往家里寄钱，可我不敢花。我怕万一以后他有急用，我存不下钱，他会怪我这个妈没用。”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得歪歪扭扭，像是她写到一半手抖了，笔迹断断续续：“冬天快到了，电费太贵，不开空调也能熬过去。买了些白菜，腌成咸菜。孩子说要来看我，可我不想让他回来，路上费钱……我没事的，挺好的。”

那些字像刀一样刻在我心里。我看着日记本，忍不住嚎啕大哭。原来她活得这么累，这么苦，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用她的节俭，扛起了整个家，却也用同样的节俭，把自己逼进了绝境。

她不是不想活得轻松一点，而是从未学会如何“舍得”。

我妈的葬礼那天，天很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亲戚朋友都来了，大家一边叹息，一边寒暄。我木然地站在灵堂前，心里空空荡荡的。我想起她生前的样子，想起她的笑，想起她在厨房忙碌时，手上沾满油烟的模样。

可我再也听不到她唠叨我“别乱花钱”，再也吃不到她做的那碗咸菜炒饭了。

一个月后，我清理了她的房子，发现她的柜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套崭新的衣服，有些连吊牌都没摘。我忽然想起，去年过年我给她买的那件羽绒服，她试穿了一下，然后说：“太好了，舍不得穿，留着以后再穿。”

可是她再也没有“以后”了。

我拿着那件羽绒服，走到窗前，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想，如果时间能倒退，我一定逼她把空调开了，逼她穿上那件羽绒服，逼她过得舒舒服服一点。我宁愿她多花点钱，宁愿她过得自私一点，可她做不到。

她用她的一生，教会了我什么叫“省”，却也让我明白，有些东西，真的不能省。

她走后，我把她的存折取了出来，整整十五万。我拿着那笔钱，站在银行门口，感觉手里捧着的是她用命换来的东西。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她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活，却唯独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