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差了张身份证的我是谁？

对李李而言，A先生不仅是她的爱客体，也是她的理想自我呈现。虽然陈珍和李李差了张身份证，但它只是一名片，既可表明她的曾用名，也可表明她的现用名。那么这里传达的就不是物理身份证，而是精神层面的主体身份象征，能够证明陈珍是A先生的爱人，类似结婚证的东西。

李李说“A先生是我的全部”，隐喻了A先生作为大他者欲望，满足了陈珍的全能自恋移情。当A先生死了，意味着陈珍的理想自我，即她全部价值的丧失，所以A先生这个爱客体，和与他共生的陈珍也一同死了。李李，是死去又再生的陈珍，但必须以非我“李李”存活下来。为什么？因为人最大的创痛，莫过于至亲至爱的丧失。而若是有病理性自恋者遭遇爱客体的丧失，那确是致命的创痛。

阿宝预言李李：你退不回陈珍，除了变回A先生别无退路。这话很毒，但中肯。因为A先生和陈珍，代表了至真至爱，更代表了一个实在界的永恒伤口，她以“李李”存在，才可以覆盖或假装不去触碰那致命的伤口。

但阿宝的狠话，被她认为“不是退路，是纪念和信仰”。引发我们从拉康精分视角来看：李李的心住的A先生，她存活是被他者欲望养着、支撑的。也就说，李李的退路是A先生，她欲望活出A先生赋予她的能力、价值。所以她不顾一切的建构至真园，并非她欲望赚钱，而是她需处理或哀悼创伤的一种模式，一个过程。后来她放弃至真园，暗喻着李李走出创伤的可能性。此刻我欲表达，这一精分观点的重要性在于：生活中谁都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丧失之痛，而各式各样的哀悼仪式和哀悼过程，对疗愈的意义非凡。

05退路，主体的家

繁花很多地方涉及“给自己留条退路”，这样一个终极性问题，若单指防备投资或经营风险的安全之路，未免单薄了。退路的本质，应是人处逆境、绝路时的生存和生长能力，它包涵属于自由意志的东西，什么呢？我想应该是能安抚主体灵魂的东西，比如一种信念、志趣，一种追求，归属感之类。

仍以阿宝为例。俗话说，商场如战场，机遇即出路，也是退路。但阿宝多次拒绝爷叔努力为他争取“外贸订单”等退路，也否认李李建议“至真园”可作他的退路。他总是回应：我的退路是阿宝。

那么阿宝，意味啥，何以是退路？

无论原著还是影视作品，都省去阿宝的姓，这是否暗喻了现实中不存在阿宝，如同不存在悟空。因阿宝这个角，不能简单说有拿得起、放得下的心态，而是有峰回路转、绝处逢生的超凡能力。即便现实有阿宝，那也非普通人，而是普通人心中的偶像，和自恋客体，如巴菲特、盖茨一样的人，对普罗大众来说，那仅是拉康理念中的欲望客体而已。

阿宝形象的现实意义在于：人从稚气迈向成熟的主体，须建立并发展很多新的自我，而若要成就一番事业，不仅要付出与努力，兴许还要贵人相助。正如宝总能有“今天”，幸有爷叔、玲子、陈小姐等关系助力。但根本上，人的立足之本是认知和能力。从这一角度理解阿宝何以坚持“我的退路是阿宝”应指：所谓身份地位、财富荣耀...都是浮华的虚我，惟有朴实善良、自由不羁...是本真我。无疑，这个本真我是一种人格力量，是主体唯一靠谱的退路，无论在哪，它都如自身安全温暖的家。若有现实版阿宝，那定是男男女女想寻找的欲望客体。

情感这条路上，阿宝是有心结的（本文不打算深谈），从阿宝跟几个女人的关系看出，雪芝是他的初恋也是他永远的爱客体，即便在想象界爱着，也是一种慰藉。他或许在符号界挥洒才华、相助令他有好感的女人，是他唯一能缓和、淡化曾经失去爱（客体）的隐痛。

对阿宝一往情深的陈小姐，单纯热烈。她经历了现实的挫败后发现，无论是情感，还是价值感，阿宝都不是她的退路。也正因为现实的挫败与冲击，才能打破她对爱情、存在感的幻想。应该说，是现实令她有了清醒的自我认识。成熟起来的她，能够（笑傲江湖）由衷地吼出——江湖再见！那是属于她-小陈的退路。

同样，阿宝也不是玲子的退路。玲子对阿宝的感情，深沉而克制。在繁花故事快结束时她不无哽咽地说：我之所以没走，就是想证实看看，他（阿宝）有今天是不是跟我的幸运符有关。那克制的泪花和令人心酸的哽咽，表达了她一直爱着、等着爱客体的回应落空，这无疑是一场自恋幻象的丧失。由于玲子本身独立而内敛的个性，她能敏锐嗅到阿宝的爱在别处，亦能收拾好自己的感情，回到她特立独行的自己。

以上论述，包括诸如陈小姐离开27号外贸大厦，就不再是陈小姐而是江湖小陈…等现象，很贴切的让我们看到拉康的犀利：主体即欲望，主体不过是一个由符号关系建构起来的象征性身份。失去了身份，ta就失去了自己的存在。所以人一生的欲望，都在追逐永远满足不了的他者欲望，也只因为追逐才能感觉自己有价值。我追求，故我在。

值得我们思考的：当现实的残酷袭来，当生活陷入困境，你的退路是什么？你能和解冲突的自己吗？这等于追问，我有人格力量吗。而实际生活中，确实存在太多有人格问题，所谓玻璃心的人，他们往往是爱之深、恨之切，爱到疯狂、爱到抑郁...但他们大多是被自我幻象迷惑，被自我欲望奴役而不自知的。这属于一种自恋障碍，当生活一旦面临失落或改变，他/她是没任何退路的。因为被爱、被认同是主体ta唯一的退路，失去它们，也就失去了身份和价值，必然会自恋暴怒。

就人的命运而言，真正残酷的倒不是现实，是虚弱的内在。所以我们应正视人是容易沉湎于自我幻象，害怕触碰无意识内在，甚至害怕承认自我的虚弱。而那句“性格决定命运”是深谙道理，是可信的，因此我们有必要强调：认识你自己，并成长一种可安身立足的人格力量。简单说，成熟的性格是一种能力，是那个无论身在何处都感觉是——退路，主体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