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臂男子进地铁，却被要求出示残疾证，才能免费通行。

这种类似于要证明“你妈是你妈”的新闻，注定引起口诛笔伐。

肉眼可见的残疾，为什么还需要残疾证来证明是残疾？这不是赤裸裸的教条主义吗？手上哪怕有一点点权力，都要最大限度地为难他人！

最后逼得武汉地铁都出来道歉了，说是工作人员现场处置问题不周，未能妥善保障残障人士出行权益。

但事情就是这么神奇，很快反转就来了。

看了完整视频，就很容易发现，现场工作人员明确表示，规定就是检验证件之后放行，这也不是他们规定的。

但是，工作人员既非冷眼旁观，也非不知变通，而是问无臂男子：

“我个人给你买张票，可以吗？”

只是，无臂男子坚决不同意，他认为，像他这样很明显的残疾，不需要证件证明。

而且他还说，残疾人一生壮了多少次胆，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出门一次，可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可能一次就决定了他的一生，关闭了他的心门，关闭了他的家门，再也不会出来了”。

他说，在制度是死的情况下，是不是可以更加人性化？

罪过不可谓不大，格局不可谓不大。

但，我有点不同意见。

我不想详说无臂男子有人跟拍，以及直播带货的事情，精心策划不影响事件的性质，不应该成为辩护的理由；直播带货并非洪水猛兽，也不应该被妖魔化。

咱们讲讲别的。

首先，我觉得现场工作人员没问题。

工作人员遵守了规定的基础上，提出个人给他买票，既展现了原则性，又展现了人性化的一面。所以，并不存在教条主义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工作人员的态度也都是很温和的，是抱着解决问题的态度来沟通，并没有一味地不让无臂男子进站。所以，也不存在什么有一点点的权力，就最大程度地为难他人的问题。

地铁工作人员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武汉地铁官方说工作人员现场处置问题不周，冤枉了工作人员，实在毫无道理。

其次，规定就是要持证，不是看有没有双臂。

我看到，武汉市残疾人联合会的官网，在2023年4月7日，联合武汉市交通运输局和武汉市财政局，印发了《关于落实武汉市持证残疾人免费乘坐市域内公共交通工具全覆盖实施方案》的通知。

这个方案规定，免费乘坐武汉市内交通工具的对象，是所有持证残疾人。

而免费的方式是，残疾人持《武汉市残疾人免费乘坐车船卡》刷卡免费乘坐，外地残疾人凭残疾人证免费乘坐。

也就是说，规定是说，残疾人或刷卡，或出示残疾证，但总之，是拿着相关证件免费乘车。

换个说法，规定并没有赋予地铁工作人员“一看是残疾人，不用查看证件，就立马放行”的权力。

同样在这个方案里，还规定，残疾人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要做到刷卡乘坐，未携带《免费乘坐车船卡》时，应主动自费乘坐。

可以看出，武汉地铁工作人员完全是在按照规定办事，并没有越权，故意为难残疾人。

检验证件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证明他是残疾人，而是为了要符合规定。这一点，如果不是胡搅蛮缠，并不难搞懂。

那有人要说，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就不能人性化一点，怎么就不能通融一下呢？

我的回答是，不能。因为——

再次，残疾证并不是为难残疾人，而是为了保障残疾人的权利。

残疾人免费乘坐交通工具，是为了让残疾人感受到国家和社会的关怀，促进社会文明进步。

为了真正实现这一目标，就必须在制度上做好保障，尤其是在我国这种太过于“人性化”的国家，尤其要注重制度的制定和实施。

说白了，我们必须建立一套制度，只要符合这个制度规定的残疾人，都能享受到这种福利，而不必依赖于工作人员的个人判断。

残疾，如果没有明确的规章制度，光凭公共交通工作人员的感觉，就很难判断。这次事件里，无臂男子的情况好判断，可有些残疾，通过肉眼很难判断，比如，哑巴、耳聋、智力障碍等等。

如果把判断权交给了地铁工作人员的主观判断，而没有一个客观标准，就给权力的任性，留下了操作空间。

在这个事里面，残疾证或者《免费乘坐车船卡》，就是那个制度保障。有了它，地铁工作人员就少了一个随意操作的理由，残疾人的权利不但没受到损害，反而有了保障。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很多小地方，因为工作人员灵活标准的存在，人们也不知道规章制度，去镇子上、县里办任何事情，都得赔笑脸，递烟送酒，那样的刁难，那样的屈辱，这样的权力滥用，难道还没受够吗？

我们应该呼吁的，不是要官方人员更“人性化”，去破坏规则和制度，而是要求他们更严格地在规则和制度内行动。

再再次，道德呼吁，应该让位于现代化管理。

我上面说，是不是残疾，不应该交给地铁工作人员去判断，除了保障残疾人的权利，还有一个原因是，这是一种现代化的分工管理方式。

在上述《关于落实武汉市持证残疾人免费乘坐市域内公共交通工具全覆盖实施方案》的通知里，明确了各单位的分工。

比如，残疾人办免费乘车卡，归市、区残联管；制定查验乘车卡管理制度，加强日常监督管理，归公交运营企业。

也就是说，是不是残疾人，能不能办理免费乘车卡，决定权在市、区残联，而不在，也不应该在地铁方，更不应该“人性化”地由地铁工作判断。

各司其职，分工明确，才能提高效率。残疾人提前去残联办好证件，进地铁直接刷卡走人，不用跟工作人员多说一句话，才是更高效更方便的流程。

如果，是不是残疾，都要由地铁工作人员判断，那还怎么开展工作？要是在地铁口让工作人员判断断几根手指算残疾，眼睛看不到什么程度算残疾，他们有那个能力吗？他要不要干别的了？要在地铁闸机口排多长的队？

而如果地铁越俎代庖了，那要残联的人是吃干饭的吗？

还有，残疾人乘车是免费，但财政要出钱的啊。武汉市规定，区残联每年根据上年度持证残疾人免费乘坐市域内公共交通的刷卡量与相关企业据实结算。

直接按照刷卡量结算，不用工作人员一个个统计有多少残疾人刷过卡，这是更加高效率的管理方式，也最大限度地去掉了人为操作的可能性。

而相反，“一看是残疾人，不用查看证件，就立马放行”的人性化操作，其实是一种前现代的思维方式和管理方式，它像田园牧歌一样，看起来温情脉脉，但在现代社会，干不成事。

但问题在于，我们似乎不赞美效率，再高的效率，都不如喊一句“制度是死的情况下，是不是可以更加人性化”，再配上“拥抱彩虹，勇敢地向前走”的背景音乐，来得更加正能量，更加激动人心。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群神奇的群体，一边对权力滥用深恶痛绝，痛心疾首于缺乏制度保障，一边在有人坚持制度和原则的时候，又被道德呼吁搞得头脑发热。

少讲一点正能量，多讲一点制度和效率，可能才是对我们普通人最有利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

所以，我觉得武汉地铁没必要道歉，如果要道歉，可以再道一次歉——

对严格遵守制度的工作人员道歉。

—The End—

作者：魏春亮

首发：魏春亮说，ID：liangsou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