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先生一生写了14本小说，概况起来就是“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他取的书名，多以主角特征形容，比如《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或是贯穿全书的宝物线索，比如《连城诀》、《倚天屠龙记》、《碧血剑》，意思直接明了，读者看到这些书名，能够望文生义。

但是《天龙八部》书名四个字就似乎藏了些秘密，颇耐人寻味。今天我们来一起寻味“天龙八部”。

电视剧开场动画——天龙八部造像

我儿时初读小说，认定存在一套名为《天龙》的武林秘籍，共有八部，并且可能就藏在天龙寺中。但看完全书，根本没有提到这本秘籍，这让我大感困惑。

很多年后重读这本书，我发现其实金庸开篇就解释了书名由来。很可惜，我当时读到的是本盗版书，缺了第一章“释名”。

按金老的说法，天龙八部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佛教说的八种神道精怪，它们看着有点像人，但又不是人。佛祖登坛说法时，除了菩萨、比丘（寻常僧众），常有天龙八部也在下面一起听。

《法华经》有云：“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

既然天龙八部是八个部众的神怪，其中以天众和龙众最为重要，所以这八部众就笼统以“天龙”冠名。

1.天众（Deva）

天就是天神，以大梵天为尊，以著名的帝释天为首，又有民间常听说的四天王：多闻天、持国天、广目天、韦驮天等。天众虽然在八部中最显赫，却不像我国神话里的天神那么至高无上，只不过比人类的福报多一些，久一些，还是没法超脱生死轮回。

天神

帝释天

2.龙众（Naga）

佛经说的龙神（梵语“Naga”，音译为娜迦），和中国龙长得有点像，只是身子光秃秃的，没有脚，也没有角，看起来是条大眼镜蛇。

娜迦居住在水里，有宫殿，爱财宝，还会行云布雨，鉴于它和中国龙王存在这样神秘的联系，又为了传播方便，古人把娜迦强行翻译成了“龙”。如果喊他蛇神，中国的百姓难免要害怕的。

3.夜叉（Yakşa）

夜叉，你以为就是拿着个叉，夜里行走的妖怪？不，其实这只是梵语“Yakşa”的音译。

佛经中的夜叉，敏捷而勇猛，能咬鬼，他们有的会空行，有的会地行。

传说夜叉与罗刹一起生于大梵天的脚掌，双方死斗不休。

中国人很熟悉母夜叉和巡海夜叉。在大家的传统印象里，夜叉的形象大概是：青面獠牙，脑袋上长屁股，秃顶，手里还正好拿个叉。

其实夜叉也不全是邪恶的丑鬼，也有好看又善良的夜叉。

图中为巡海，空行，地行夜叉

4.乾达婆（gandharva）

从第四类部众开始，名字就变得拗口，似乎距离我们中国人比较遥远。

梵语gandharva的本义是变幻莫测。

乾达婆是种香神，因为她只追求吃香气，所以身体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乾达婆

乾达婆体态优美，满身飘香，凌空飘飞，为众神奏乐。

虽然名字里有个婆字，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男神。

当初天神和阿修罗大战，搅动了乳海，他的老婆阿布沙罗斯由此诞生，他们常在菩提树下歌舞游戏，喜欢祸乱人心。

图为乾达婆击鼓，他的妻子反弹琵琶

5.阿修罗（Asura）

阿修罗众，男的很丑，女的很美，典型的“美女与野兽”组合。

他是帝释天的死对头，因为阿修罗有美女而没有美食，帝释天有美食而没有美女。为了夺取自己稀缺的资源，他们双方总是争斗不休，战斗场景极为惨烈，后世所说的“修罗场”就是源于此。

阿修罗：丑男美女

他们从不合作交换资源，只会蛮斗，也许这并非愚蠢，而是因为阿修罗有强烈的疑心病，他一度怀疑佛祖偏爱天神。

阿修罗仇视天神，和天神打仗总是失败，但阿修罗王罗睺不愧是一代战神，据说他如果爆发出真实力量，连佛祖也难以制住！

动漫中的罗睺形象

6.迦楼罗（Garuda）

迦楼罗类似于西游记中的金翅大鹏鸟，他张开双翅，有三百多万里。根据《妙法莲华经》记载，迦楼罗羽毛焕发着庄严宝色，头顶长着一颗如意珠，鸣叫声悲苦，爱吞吃龙。

一条大龙和五百条小龙，是他每天的固定食谱。

迦楼罗

吃垃圾食品虽然香，但长期来看对健康不利。所谓的龙，其实是带毒的蛇，一旦身体中累积的毒素爆发，迦楼罗会上下翻腾七次，燃烧而死，最后剩下一颗纯青琉璃心。这个心常被天神拿去做装饰品。

图为迦楼罗，鸟面人身，脖子上挂着小蛇，吹笛引龙，又以利爪踩住龙，和雷震子有几分相像。

7.紧那罗（Kinnara）

意思为“人非人”，和人模样比，多了个角，他和乾达婆同属乐师，能歌善舞。

有佛陀在说法的地方，就有他们伴奏，敦煌壁画上的飞天形象就是他们两个部众。

8.摩呼罗迦（Mahiraga）

他叫摩呼罗迦，不是摩托罗拉，一头大蟒神，蛇头人身。

最初摩呼罗迦还只是靠腹部在地上爬，智力很低，但正因为他无知，反而得道，站起来成神，可谓傻人有傻福。

以上所说就是天龙八部：天神、天神的死敌——阿修罗，龙神、吃龙的迦楼罗、敏捷的夜叉、音乐神乾达婆和紧那罗、蛇神摩呼罗迦。

天龙八部是八类神怪，虽各自有神通，但他们的悲欢与人世间也相通，金庸以这些佛经人物来象征现世人物，这是无疑的，但是否和小说角色有一一对应关系呢？

金庸写道：“这部小说以天龙八部为名，写的是北宋时云南大理国的故事。”

后来助理倪匡也提过，金庸一开始连载小说只构思了大理国篇章故事，因大理国崇尚佛教，这才动起“天龙八部”的创意，这样可以写八个主角。只不过他后来写着写着，发挥超常，把地域范围扩大到五国，人物超过了200个，成为一部规模宏大的史诗级巨作。天龙八部没法再有痕迹地一一对应。

我认为，起码天神的象征人物是可以确认的。作为天字第一号，段誉当属小说中初定的主角，而且又是大理国世子，后登帝位，所以段誉对应天，合情合理。

而后面的龙神，有人觉得该归为萧峰，这就存疑了，只因为他会降龙十八掌就有些穿凿附会。

萧峰不论是人气还是武功，都是后发先至，有人说他才应该是天，而段誉是龙神。

不论他俩谁是天，乾达婆与天相伴无疑，那乾达婆不是王语嫣，就是阿朱阿紫。

阿修罗基本没争议，就是慕容复，他一度和象征天神的主角作对，充满权力野心，又屡屡受挫，很符合阿修罗的特征。

迦楼罗是鸠摩智，他修炼走火入魔，散去功力，得大智慧，成为一代高僧。正对应着迦楼罗鸟吃毒太多，最后自焚成为一颗宝珠的结局。

摩呼罗迦是傻蛇有傻福，那小说中谁符合就呼之欲出了——虚竹小和尚。

至于紧那罗和夜叉，我一时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如果陷入索引派的思路，你会发现和红学一样，只要立个论点，总能若有若无地找到论据。

也许金庸先生真正的意图是：

把这八个部众神道怪物化用到无形，象征着尘世皆苦，贪嗔痴恨，皆求不得。

强者萧峰死，才子慕容疯，迷恋女色做和尚（段誉），追求力量变废虫（鸠摩智），该当皇帝变残疾（段延庆），一片忠心喂狗吃（包不同），想要爱情得不到（阿紫、游坦之），渴求家庭一场空（玄慈，叶二娘）。书中凡此种种，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有所相，皆为虚妄，只有苦难规律是共通的。

“笑你我枉花光心计，爱竞逐镜花那美丽，怕幸运会转眼远逝，为贪嗔喜恶怒着迷”，林夕写出这样通神的歌词，当然是明白了天龙八部的真谛。

大千世界中的芸芸众生，都在被自己的欲望支配着，可是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此苦何解？其中精深的佛理和大智慧我参不透，但悲天悯人的情怀，我是真切地感受到了。

也许这种情怀，就是治愈人生苦楚的良方。

本文插图为李云中的佛教绣像，以及黄玉郎的漫画，来源于书籍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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