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退婚
＂秦强哥，对不起，我觉得咱俩不合适，你是个好人，但我想过更好的生活。＂ 99年那个夏天，小云站在我家门口，递给我一个黄色的信封。
那会儿的阳光毒辣得很，照得院子里的向日葵都蔫了吧唧的，可我心里比那向日葵还蔫。
我家那扇漆都掉了的木门前，她穿着一条碎花裙子，头发烫得漂亮，跟村里姑娘就是不一样。
自打上大学，我就没见过她这么局促的样子，跟当年刚认识时判若两人。
汗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我看得出她很煎熬，可我心里更难受。
我就站在那儿，死死攥着那个皱巴巴的信封，手心全是汗，脑子里嗡嗡直响。
从小在这穷山沟里长大，能考上师范学院就已经是村里人眼中的＂秀才＂了。
记得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全村都轰动了，爹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掏出攒了好久的钱，给我买了个新书包。
那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见爹掉眼泪。
那会儿上大学的人真不多，我们村就我一个，街坊邻居见了都夸：＂秦家有出息了，老秦家终于熬出头了。＂
刚进大学那会儿，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土气，说话也不利索，同学们都笑话我。
小云是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城里人，但从来没嫌弃过我这个土包子。
记得有次我因为普通话不标准被同学笑话，是她主动过来帮我补课，一遍遍教我念课文。
那时候她总爱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美得像画一样。
慢慢的，我们就处上了对象，转眼快两年，成了全班公认的模范情侣。
去年寒假，我带她回了趟老家，记得那天下着小雪，把整个村子都染成了白色。
娘特意杀了只老母鸡炖汤，还从邻居家借了两个新碗，生怕委屈了城里来的儿媳妇。
小云那会儿笑得可甜了，还帮着娘择菜、洗碗，把我娘乐得合不拢嘴，直夸她懂事。
晚上躺在热乎乎的炕上，我盘算着毕业后的日子，虽然当老师工资不高，但能和小云在一起，这辈子就知足了。
哪知道临近毕业，天就塌了。
我一把拽住她的手：＂到底咋了？是不是我做错啥了？咱们有话好好说。＂
小云把手抽出来，低着头说：＂没啥不好，就是我想明白了。你看你分配回老家当老师，一个月就那几百块钱，连个像样的房子都买不起。＂
她说这话时，眼睛看着地上：＂我表姐给我介绍了个对象，开公司的，家里有两套房子，还有小轿车，在城里过日子多好。＂
我心里一下子凉透了，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都冷。
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像放电影似的在脑子里闪过。
想起咱俩一起在食堂打饭，为了省钱总是买最便宜的菜。
想起冬天里，她给我织的那条红围巾，说要让我暖和暖和。
想起期末考试熬夜复习，她总会给我带一杯热牛奶。
小云说完就走了，我追了出去，一路追了将近六里地，追到村口的老槐树下。
那老槐树至少有百年历史了，枝繁叶茂的，村里人说它见证了多少年轻人的故事。
我气喘吁吁地追上她：＂小云，你别走，咱们好好说说，有啥困难咱们一起想办法。＂
她转过身，眼里含着泪：＂秦强哥，你真的是个好人，可是...＂
正说着，我爹追了上来，拽住我的胳膊：＂儿啊，算了吧，人各有志，强扭的瓜不甜。＂
回家的路上，我看见邻居王婶子站在门口指指点点：＂这城里来的闺女，心眼忒多，看着老实，骨子里都是算计。＂
那天晚上，我躺在土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见院子里爹在抽旱烟，一声声叹气。
娘坐在炕沿上，小声劝我：＂儿啊，人这一辈子啊，有啥说不开的，过去就过去了，往前看。＂
开学后，我背着行李去了分配的学校，是个偏远的山村小学。
教室的墙上贴着发黄的宣传画，桌椅也是东倒西歪的，连块像样的黑板都没有。
我住在学校安排的宿舍里，房顶是茅草的，下雨天总漏水，冬天冷得睡不着觉。
但看着孩子们渴求知识的眼神，我就忘记了所有的苦。
那会儿学校条件差，粉笔都是限量供应的，我省着点用，还自己花钱给孩子们买本子。
山里的娃娃单纯，学习也特别用功，放学后我就教他们写毛笔字，办黑板报，日子过得还挺充实。
有时候晚上改作业到深夜，想起以前的事，心里还是会难受。
三年后的一个冬天，我去县城买教具，在街上碰见了小云。
她穿着时髦的羽绒服，手里提着名牌包，但眼神却没了当年的光彩。
＂秦强哥...＂她叫住我，声音有些发颤。
我笑了笑：＂过得还好吗？＂
她欲言又止：＂还行吧，就是...＂
后来听同学说，她嫁的那个老板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两人整天吵架最后离婚了。
日子就这样过着，我在学校遇见了代课的李小芳。
她是隔壁村的姑娘，长相普通，但特别勤快，没事就帮我收拾宿舍。
记得有一次我发高烧，她跑了十里山路给我买药，还熬了一晚上的姜汤。
那会儿山路不好走，她的布鞋都磨破了，脚后跟都是血。
我埋怨她：＂你咋这么傻呢？大晚上的多危险。＂
她红着脸说：＂你病了，我放心不下，怕你挺不过去。＂
就这样，我们慢慢熟悉起来，后来成了一家人。
小芳不会说甜言蜜语，但她懂得用心去爱一个人。
每次回老家，她都变着花样给爹娘做好吃的，还自己种菜，养鸡。
娘总说：＂咱强子有福气，找了个实在媳妇，这才是过日子的人。＂
日子虽然清贫，但过得踏实。
有时候晚上批改作业到很晚，她总在门口等着，手里端着热腾腾的饭。
去年，我评上了特级教师，全校开了表彰大会。
小芳坐在台下，眼睛亮晶晶的，比我还高兴。
校长说要给我涨工资，她高兴得一晚上睡不着觉。
回家路上，她说：＂强子，你真厉害，我就知道你会出息的。＂
我笑着说：＂还不是你一直在后面支持我，要不是你，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前些日子，收到一封信，是小云写来的。
信中说她很后悔当年的决定，过得不好，问我能不能重新开始。
我把信锁进抽屉，没有回。
昨天，我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求知的小脸，忽然明白了：人这一辈子，不在乎你有多少钱，关键是得有良心。
那年追出去的六里地，不是因为放不下小云，而是想告诉她：感情不是买卖，不能说变就变。
小芳靠在门框上，笑着喊我：＂强子，该回家吃饭了，我炖了你最爱吃的土豆炖肉，趁热吃。＂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朴实的脸上，那一刻，我觉得她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美。
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但老天总会给你安排更好的，只是当时你不知道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