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难忘
"老班长,记得当年你说过,我要是早点转成志愿兵,现在说不定都是个大官了。"战友聚会上,我端着酒杯,望着年迈的王建军笑道。
屋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恍惚间把我带回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那是1981年的春天,我刚满18岁,头一回出远门,就踏上了开往军营的列车。
火车一路向西,窗外的风景渐渐从江南的绿意盎然变成了西北的黄沙漫天。
记得下火车那天,扑面而来的风沙差点没把我这个瘦弱的江南小子刮跑。
新兵连的生活让我这个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吃尽了苦头。
头几天,光是叠被子就让我愁得睡不着觉,怎么叠都过不了王建军班长的检查。
"你小子倒是有个直性子。"王建军看着我第八次重叠的被子,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不过啊,当兵就得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
新兵连里有个叫李德明的战友,跟我是老乡,比我大两岁。他家里更穷,上面还有两个妹妹要养活。
有天晚上,我俩值班,李德明跟我聊起了家里的事。他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为了供他上学,没少去别人家帮工。
"要不是队里人凑钱帮我把征兵体检费垫上了,我这当兵的梦想就得泡汤。"李德明说着,眼圈红了。
那会儿我才知道,原来当兵也不是件容易事。
新兵训练期间最难熬的就是野外拉练。记得有一回,我们连夜行军20公里,李德明的脚磨出了血泡。
我二话不说,把他背在背上继续前进。王建军走在队伍最后,看见了却没说什么。
等到了终点,他才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有担当!"
就这样,在王建军的严格训练下,我和李德明很快就适应了军营生活。
1982年春节前夕,我立了个三等功。这在新兵中可不多见。
连长找我谈话,说要推荐我转志愿兵。我心里乐开了花,正琢磨着怎么写申请书呢。
可这时候,家里来了封信。妹妹考上了师范学校,学费要一千多块。那年月,这可是笔不小的数目。
"要不是你每个月的津贴寄回来,妹妹这学都上不了。"父亲的信写得歪歪扭扭,字里行间满是愧疚。
我捏着那封信,在操场上来回踱步,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王建军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小子,有啥难处?"
我把信递给他,他看完后沉默了好一会。
"你知道吗,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王建军点了根烟,"家里两个妹妹,都是我一点点供出来的。"
"可是班长,您不是一直在部队吗?"
"对啊,可我是等妹妹们都成家了才转的志愿兵。"王建军吐出一口烟圈,"当兵是咱们的理想,但照顾家人也是咱们的责任。"
就这样,我放弃了第一次转志愿兵的机会。
李德明知道后,急得直跺脚:"你小子是不是傻?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放过了?"
我笑着摇摇头:"咱家里不比你家条件好多少,妹妹还等着我呢。"
1983年,我连续立了三次功。这回,连首长都说要亲自给我写推荐信。
可这时候,家里又出事了。父亲在地里干活,不小心摔断了腿。
母亲写信说,要是能找到钱做手术,父亲的腿就不会落下残疾。
我又一次放弃了转志愿兵的机会,把所有奖金和津贴都寄回了家。
李德明已经转成了志愿兵,常来劝我:"你在部队表现这么好,要是转了志愿兵,前途肯定不错。"
我苦笑着说:"要是家里条件好点,我肯定就留下了。"
1984年,我又立了两次功。这回,我都不敢去见连长了。
那年冬天特别冷,我值夜班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站在哨位上看星星。
王建军有时候会给我送来热水:"想家了?"
我摇摇头:"就是在想,要是能一直在部队待下去该多好。"
"傻小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啊?"王建军递给我一根烟,"这些年,你立了这么多功,要是转了志愿兵,现在说不定都提干了。"
"可是班长,我..."
"行了,别解释了。"王建军打断我的话,"你小子啊,比我强。我当年可没你这么大的勇气。"
1985年,我服役期满前的最后一个月,又立了个二等功。
这是我在部队的第十次立功。战友们都说,我创造了咱们连队的记录。
离开部队那天,王建军亲自送我到车站。
"小子,别觉得遗憾。"他使劲拍着我的肩膀,"你这五年,活出了军人的样子。"
回到地方后,我先是在一家国营企业当了普通工人。
那时候,厂里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一个立了这么多次功的军人会来当普工。
我也不解释,就默默地干活。在部队学到的本领和吃苦耐劳的精神,让我很快就在厂里站稳了脚跟。
妹妹毕业后,成了一名小学老师。看着她穿上那身白大褂站在讲台上的样子,我觉得这些年的付出都值了。
父亲的腿也治好了,虽然走路还有点跛,但已经能下地干活了。
1990年,我从车间主任升任分厂厂长。
2000年,我成了正师级企业的部门主管。
那天,我特意请王建军和李德明来家里吃饭。
看着我们三个都已经有了白发的老兵,想起当年的点点滴滴,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妹妹特意从学校请假回来,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
"哥,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妹妹端着菜从厨房出来,"要不是你当年放弃那么多次机会,我也当不成老师。"
李德明举起酒杯:"来,敬咱们的革命友谊!这么多年了,还没变。"
王建军也端起了杯子:"其实啊,当年我就知道,这小子肯定能成事。。"
2024年的今天,我已经退休在家。每每看到橱窗里那些泛黄的军功章,都会想起那段峥嵘岁月。
那天晚上,喝得微醺的王建军拉着我的手说:"你小子啊,要是早点转志愿兵,现在说不定都是个大官了。"
我笑着摇摇头:"班长,要不是有你,我可能连个好人都当不成。"
窗外的梧桐树依然在沙沙作响,就像那年军营里的晚风,轻轻吹过我们年轻的脸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终于明白,人生的价值不在于你走了多远,而在于你守住了多少责任。
。
"老班长,来,我敬你一杯。"我端起酒杯,眼角有些湿润,"这一杯,敬我们共同的军旅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