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8日下午,沈阳火车站鼓乐齐鸣,热闹非凡。张学良身穿浅黄色上将军服,满面春风,身后一群甲胄鲜明的东北军政人员,前来为入关的部队壮行。
张学良与第一军军长于学忠等寒暄过后,拉于到无人处,一脸严肃地说:“孝侯,我们这次入关目的为的是倡导和平,促成统一。东北军以往三次入关,声名均很不佳,尤其以张景惠率领入关那次军纪最坏。这次是第四次入关,一切事我都交付给你啦。你要往漂亮去做。我先问问你,你想怎样做?”
于学忠目光炯炯,诚恳地说:“我想有两个办法。第一是一枪不放,使地方不受丝毫糜烂,国家不遭些许损失,并可与晋军保持友谊。我们如只到河北、察哈尔为止,完全可以做到一枪不放第二,如万一继续用兵,我认为在娘子关方面,可做佯攻的姿态而另派劲旅直趋大同,山西指日可下,并不费多大的军力。不过阎锡山这个人不用提了,山西的人民无辜,似不应再受涂炭;我们也犯不上得罪很多的人;而且我们如取下山西,亦难免不为蒋介石所忌。同时,这与我们出兵的本意亦不大相合。”
张学良听得频频点头,握住于学忠的手:“孝侯,一枪不放的办法进军关内很好,传檄而定。你要多与晋军的徐永昌、杨爱源等人联系。此次,蒋介石答应,黄河北岸军事托付我全权处理。你须便宜行事,你为人稳重、老成,所以让你做先锋,我最为放心。”下午3点整,于学忠率第一军先头部队董英斌第五旅登车完毕。火车汽笛一声,徐徐出站,向山海关方向风驰电掣而去;以后每3小时开出一趟车,后续依次为陈贯群第二十三旅、刘乃昌第二十七旅。东北军源源入关。
途中,于学忠在车上,给河北省主席徐永昌写信(徐永昌与于有同学关系),说明此次东北军入关,系和平接收,请退避三舍,以免武装冲突。每到一站,先期通知晋军让出防地。
阎锡山是时正在石家庄,听说张学良助蒋、奉军入关的消息后,气得浑身哆嗦。大骂道:“张学良这小子真是岂有此理,我刚刚就任国民政府主席不久,又在内阁中给东北方面留了外交等位置,你不帮我,也不该助蒋介石打我。我誓与奉军决一死战。”
他命令将后方的新兵调到石家庄前线构筑工事,并且给河南前线的徐永昌一连几封急电,令其赶回石家庄。
徐永昌接电后即回一电说:“在今日情势,我想走修武先入上党。”不同意去石家庄。
阎锡山急了,回电下死命令:“一定要走平汉路来石家庄,与奉军决一死战。”
当时,阎锡山的头脑发热,说什么也要与奉军开战。但军队见军队却是彬彬有礼。
原驻山海关内古冶至开平一带的晋军于9月19日开始即向唐山集中,让出防地。东北军亦不着急,待山西军队安然撤离后再逐段接收,以避免两军遭遇发生不测。接收平、津的军政人员也留宿于专车上。
于学忠于21日到达天津,平、津间的杨村、廊坊、窦张庄及津浦线的杨柳青遂全部为东北军接管。
听到东北军进关的消息,最惊惶失措的莫过于留在北平城中的“新朝”阁员们。官还没当几天,根本不过瘾,就要“流亡”了汪精卫故作镇静,致电张学良,谓“今日最急之务在于除去内战之原因”,提出四点主张:
一、即 开国民会议;
二、召集合法的国民党全国代表大会,由党员选举代表;
三、制定约法;
四、全力以赴,“防剿”湘鄂赣之共*党。
汪精卫最后希望张学良能就四点主张如何实现提出具体办法。
谢持、邹鲁、覃振也致电张学良,提出与汪相同的四点办法。
但是,一纸电文,如同被强劲秋风吹落的一片枯叶,翻滚飘零,很快便无声无息。只有运兵车的隆隆声昼夜不停。
汪精卫绝望了,站在怀仁堂阶下,目送天边乱点暮鸦,召集扩大会议成员们会商应付时局的方针。这些平时高谈阔论的政客,都成了寒蝉,凄切哀鸣。
陈公博说:“大局如此,我看扩大会议只有全部迁入山西,和阎百川先生共患难。”
有人摇头反对,说不如去天津看看风声,了解各方情形后再作打算。
汪精卫垂头丧气地说:“照现在的情势观察,失败是失败定了军事上既然遭到了极大的挫折,甚至一个政府成立不足10天就要流亡。这一次反蒋,已集合了全国之力,想不到又失败了。我同意全体人员去山西太原,避避风头再做下一步打算。”
大家相对长叹,也只有这个下策。
会后,汪精卫在接见记者时说:“如果张学良愿意和平,并能让我等提出解决时局的四项方针谋其实现,一切自无问题;如果张学良决意进兵而情势恶化,则无论是太原还是西安,都是我们继续反蒋的根据地!”
大话说完了,汪精卫和扩大会议成员慌忙收拾行李,于20日凌晨4点赶往北平火车站,终于上了车西行,后与锡山在石家庄会台。
阎锡山仍气壮如牛地说:“山东前线撤退的情形还是不十分清楚,前方的将领也在沧州做收容工作,一时没有回来。倘使陇海线上还能坚持站得稳,大局虽然危急,还不至于崩溃。”
汪精卫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抓着救命的稻草一般,突发建议:“百川兄,陇海路或许还有希望。我们何不趁此时去郑州一行,给焕章打气?”
阎锡山双手直摇:“汪先生,我不能离开,烦劳你和公博先生走一趟吧!”
汪精卫点头同意,便携陈公博及王懋功一同前往郑州。
冯玉祥的总司令部设在离郑州城墙不远的一座破庙中。冯玉祥穿着土布军装,袖子挽着,像个老农民。汪精卫一行到后,与冯吃着油条喝着稀饭,坐在神像面前促膝而谈。汪、冯谈过去,谈未来,对当前却没谈出什么好办法。
冯玉祥说:“汪先生,你应该到开封去,我打电话到兰封前线,叫高级将领到开封与你见面,你给大家训训话,打打气,提提精神!”
半夜,月明星稀,汪精卫一行又风尘仆仆赶往开封。鹿钟麟庞炳勋等都赶到开封,汪精卫问起情况,大家都摇头。汪精卫见无力回天,也没有鼓舞士气,只好乘火车北返,又到了新乡,去见石友三,依旧如此这般,劝说一番。
张学良发出巧电的第二天,石友三便通电响应,宣称“顿兵河朔,希冀和平,此后誓当静听张司令官之措置。”石部已与东北军拉上关系,他的部队皆换了新服装,军帽的式样都与阎冯的军队不同,换成了东北军的军帽了。
汪精卫倒也知趣,生怕石友三变了脸,捉他当俘虏。与石友三稍事寒暄,便慌忙返回石家庄。
阎锡山兴冲冲地说:“汪先生,你走这几日,我又有了新的作战计划,征求你的意见。”他走到军事态势图前,用手指着说:“我合陇海路的西北军、杂牌军,以及在山东、平津退下来的晋军,收拾残余还有50多万人。我打算放弃河南,集中河北,把东北军驱逐出关,据河自守,以待天下之变。这个计划是不是可行呢?”
汪精卫有气无力地回答:“不错,是个可行的好计划,只是这件事必须通知焕章先生,来往电报是说不清楚的。”
阎锡山这回倒干脆:“汪先生,真不好意思,我想请汪先生再去郑州一行,我们一起去说服焕章兄如何?”
汪精卫听后,默然不语,阎又转问陈公博。陈连忙说:“阎先生,你们多半要谈军事,我是外行,我可以不必去了。”
阎锡山恭维说:“公博年轻,主意多、脑子快,非去不可。”
一行人又坐上火车南下,刚到彰德府(今安阳),便有人报告:石友三的军队叛变了,向河北自由行动了。阎锡山立即变了色说:“此行要经过新乡石友三的防地,搞不好大家立刻要全做俘虏?"众人听了,皆不言语。末了,阎锡山又说:“汪先生,偏劳你与公博自行,我要回石家庄堵防石友三。”于是他挂上一辆小机车,慌慌张张向北而去。
汪精卫苦笑着对陈公博说:“阎锡山怕做俘虏,难道我们就不会做俘虏吗?幸好我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石友三在浦口举兵时,和我们有过联络,凭这一点关系,大胆唱唱空城计吧!”
陈公博说:“三天之内,我是两过黄河南下,这到底叫什么事儿?”
南辕北辙,阎锡山北返,汪、陈南行,黎明时分,又过黄河大铁桥,天色微明,一两只水鸟逐流上下低飞。陈公博忍不住口赞一首七绝:
四野奔流遍甲戈,两番深夜渡黄河;
雄心渐似秋水淡,欲化闲鸥逐逝波。
冯玉祥蹲在城墙边的破庙前,一脸疲倦、一脸迷茫,他听完汪精卫传达阎锡山的大计划后,反而坚定起来,声若宏钟:“干!破釜沉舟,再拼一场!”
“但这事办起来,恐怕有许多困难吧?”汪精卫期期艾艾地问。
“事虽困难,势在必办!”冯玉祥斩钉截铁地说,袖子又挽起来了。
庙外,冯的参谋长李兴中等人却毫无避忌地大谈:“阎老西的计划是据河自守,那叫什么计划?军事已经无望,不如和蒋先生和平谈判,再不行请张汉卿收编也行。”
就在此时,外面一阵大乱。有人急忙来报:“南边已有一个团的蒋军冲入市区;黄河桥附近有100多土匪窜入。
汪精卫顿时面呈土色,浑身筛糠;冯玉祥镇静自若,抄起电话命令:“喂,那边有些小子冲进来,你们赶快派一营人去堵住。”他放下电话,脸上还挂着笑,却说:“汪先生,早点走吧,军事很紧,这边早晚便要失守。”
汪精卫一行惶惶如漏网之鱼,连夜乘车北返。到石家庄,见了阎锡山,也顾不上多说,收拾行李,一趟车开回山西太原,将“大计划”留在了河北。
9月26日,于学忠一枪不放,进了北平城。当时便有人揶揄阎锡山:“十九年九月九日九时登基不是'九五’之尊,而是四九三十六,溜之大吉也 ”
东北军第四次入关,确实做到一枪不放,和平接收。于学忠事后感慨地说:“惟是张学良当时的所谓'永息内战,拥护统一’,实质上是维护了蒋介石的反动统治。并且由于东北军入关,东北地方防务空虚,旋又因石友三之变,留守在关外的看家部队亦大部调入关内,遂致日寇认为有机可乘,发动了‘九·一八’事变。这个后果更非张学良始料所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