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是个手艺极好的绣娘。
三年前,她将开灵失败的我捡回去。
我怕吓着她,一直隐瞒自己九尾灵狐的身份,每日陪着她在街上卖帕子。
过了半年,她在草丛捡到了爹爹。
爹爹没有告诉我们,他其实是当今三皇子,卷入夺嫡浪潮后遭人追害,逃至荒野。
他们成亲后,一直痴恋爹爹的太师之女,柳如烟,妒忌我娘。
娘亲容貌被毁,一双手硬生生被砍断,她失血而亡,腹中的孩儿同她一并去了。
不久,爹爹回京,稳坐东宫,封柳月颜为太子妃。
而这场属于她的报复,刚刚开始。
1.
我和爹爹捧着桃花酒赶回家,就看到断了双手躺在血泊之中的娘亲。
面部一片血肉模糊。
血水浸透的儒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微隆的腹部。
阳光晒的刺眼。
浓郁的血腥味混着聒噪蝉鸣,将我周身笼罩,我只觉得头晕目眩,胸腔血液沸腾不止。
我和爹爹将娘亲抱上前些天爹爹刚编好的草席上。
在给娘亲换衣裳时,我发现娘亲身上散落着密麻的红色小点。
爹爹平日里粗手笨脚地给娘亲画眉的手,此时正仔细地捏着娘亲的绣针,小心翼翼地将断手缝在娘亲断口处,直至接处平整。
爹爹又从怀里掏出一对碧玉手环,轻轻套在娘亲手上。
半是痴癫地喃喃道:「对不起,月娘,对不起。」
三日之后,我们这座小院子,来了位华贵无比的女人。
那日,残阳如血,天就和娘亲捡到我的那一日一般红。
柳如烟一身红衣金缕,绿纱披帛,眉间镶了一抹曼珠沙华的花钿,步迎款款 。
与这里的素绢黑棺格格不入。
柳如烟一向高高在上,此时她蹙着眉头,丝毫不掩饰眼里的鄙夷,只有看到爹爹时才收敛起来,带上几分女儿家的娇羞。
爹爹接过我手里的香火,笑着说:「迟早有一天,我会用剥她的皮,剜她的肉,我要她整个人来祭奠你娘亲。」
2.
爹爹随她一同去了京城,他要求带上我。
柳如烟虽不情愿,却经不住爹爹的一再坚持。
在柳如烟以方便商量要事为由,将我和爹爹带进了她自己修建的柳院。
爹爹开始忙碌起来,比之前早起挑水劈柴还要忙碌。
我经常一整天都见不到他。
爹爹轻抚着我的头顶,温柔道:「莫生爹爹的气,不然你娘该怪爹爹了。」
「再等等,阿灵陪着爹爹再等一等吧。」
我抬眸正对上爹爹疲惫的神色,握紧他的手,郑重点头。
自从那日之后我就格外讨厌红色,赤红总是让我回忆起娘亲惨死的场景,我开始整夜地做噩梦。
梦见娘亲温柔地给我的伤口点药,我张开口想唤她,刹那间,她的眼睛流出血泪,滴在我脸上。
她光洁的面皮一寸寸溃烂剥落,狰狞地哭喊着:「报仇!给我报仇!」
我蓦然睁开眼睛,看到苍白一片的帷帐,只感觉心脉阵痛无比,四肢百骸有如蚂蚁啃咬。
我强忍着痛楚踱步到窗边。
原来,今晚是月圆之夜。
3.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柳如烟有多喜欢她的曼陀罗花海。
我记得,之前有个新来的小丫鬟在浇水的时候,不小心折断了一株还没全开的花,就被柳如烟命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因着这花遭受无妄之灾。
可现在,她的花海被毁了。
没错,我干的。
柳如烟此刻脸色铁青,眼神冷冽,精致的眉眼染上浓浓的怒气。
真丑。
饶是再美的美人生气起来也是面目可憎的,她连我娘亲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谁干的?」她秀眉紧拧,冷声问。
见无人应答,她越想越气,拿起手边的玉瓶砸向地面,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下人们纷纷埋头跪地,哆嗦着不敢言语。
她没了耐心,不耐烦地挥挥手:「既然这么没用,全都打发去地牢里关着去。」
我有听丫鬟们聊起过,柳如烟在院子深处建了一座潮湿阴暗的地牢,牢里什么恐怖的刑具都有,常常能听到瘆人的惨叫声。
有个小丫鬟被吓到了,战战兢兢起身,声线颤抖:「奴…奴婢昨夜瞧着有一道白影出没,看方向似乎是从陆灵小姐的屋里来的。」
「别…别的,奴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说完,「扑通」一声又跪下,缩着身子颤栗不止。
不怪她,本是我做的,我原就没想着要推脱。
爹爹平日里得空了时常伴着我,柳如烟早就看我不顺眼。
眼下终于逮到机会,她嘴角噙着笑,一步步朝我走来,好似一朵阴毒艳丽娇花。
不过她没得逞。
正在她要从袖口里抽出什么东西的时候,爹爹刚好回来。
柳如烟瞬间就换了一副面孔,眼眶微红,潋滟的双眸酿着晶莹泪花,委屈巴巴向爹爹控诉我干的好事。
爹爹将我护在身后,微叹一声:「阿灵,看来柳姑娘不太欢迎我们,爹还是带你回去吧。」
柳如烟脸色一变,慌忙拦在爹爹身前。
焦急解释:「不是这样的,成哥哥。」
爹爹皱了皱眉,语气加重:「阿灵是我和月娘一同倾心抚养,她就是我的亲女儿。柳姑娘既不喜欢她,也就是厌烦了我陆明成,既然如此,我父女二人还腆着脸留在这里做什么?」
柳如烟急得脸都白了,语气焦灼:「怎会呢!」
「陆灵聪明伶俐,冰雪可爱,如烟喜欢都来不及呢!只不过……」
「这曼陀罗的花种是当年成哥哥你亲手赠予如烟的,如烟这些年来一直悉心栽培,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得成哥哥能赏识一眼。」
爹爹依旧保持着护我在身后的姿势,他唇角一勾,墨色的眼眸透着曜石般的光亮。
「原来事出于我,算起来倒是因为我惹得你今日不痛快,那我更没脸留在这儿。」
柳如烟这会子早都不管什么曼陀罗了,见爹爹去意坚定,她忙软着声音放低姿态:「只是有丫鬟片面之词而已,肯定是她们自己没有照看好,花才被什么野猫野狗捣毁了,怕我责罚她们才把罪责都推到陆灵身上。」
「我会严惩她们的!成哥哥不要走,好不好?」
我爹眉头松懈下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不过是几朵花罢了,犯得着惩罚?」
「你若实在不舍,等日后我登基,封你为后,整个御花园我都会为你亲手栽种你喜欢的花。」
柳如烟突然得了父亲的承诺,沉浸在与爹爹厮守的臆想中喜不自胜,连连点头回应:「好,好,好,都听成哥哥的。」
我隐在爹爹的身影之下,禁不住地冷笑。
你且等好吧,娘亲的仇,我和爹爹会一点一点地讨回来。
4.
爹爹的母亲本是江南水乡一位温柔活泼的采莲女。
因缘际会,喜鹊搭桥,当时她也以为这是一场天赐的良缘。
扮作寻常人家打扮的皇上挑了珠帘,正好撞上她明媚阳光的笑容。
随着这位天子的低头,两人距离不过寥寥,她精致白皙的巴掌脸闯入他的视线,梨涡里漾着藏不住的笑意。
而她正值少女懵懂,亦对眼前这位谦谦俊公子怦然心动。
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才子佳人,互通心意。
皇上犹豫再三,表明自己的身份,并一再保证回宫后一定会护她周全,许她共白头。
也和话本子里写的一样,二人各有烦恼,心灰意冷。
后宫与前朝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他是九五至尊也有很多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柳贵妃是柳太师之妹,思慕皇上已久,如今相思成疾,药石无灵。柳太师护妹心切当朝恳求皇上收她入后宫,皇上本欲推辞,却架不住太后懿旨直接指婚。
柳贵妃入宫,心眼极小,刁钻刻薄,对常获盛宠的采莲女恨之入骨。
使计谋诬陷采莲女给自己饮食中下毒。
即使皇上心里万分相信爱人,却架不住对方证据确凿,更招架不住朝堂之上柳太师携百官的咄咄逼人。
只好忍痛关了她禁足。
爹爹就是在禁足期间出生的。
宫里的下人惯会见风使舵,一个没有母族背景的被禁足的嫔妃生产之时除了身边仅有一个的贴身丫鬟之外,再无任何人守着。
饶是环境艰难,爹爹的娘并没有怨恨诅咒,她不求位份晋升,更不求珠宝赏赐,她唯一所求就是将儿子带在自己身边,亲身教导。
再后来,一碗本该由爹爹喝下的莲子羹却结束了他与母亲一起的温情时光。
莲子羹冒着热气就被匆匆送来,面生的小太监还带了话说是太后顾念三皇子勤学辛苦,特送来,让趁热喝,莫辜负太后一片心意。
他娘亲担心烫着他,就先吹凉自己试试温度。
一勺羹汤入口,不稍片刻就口吐鲜血。
他娘临终前,强撑着嘱咐:「成儿,皇家争斗太狠太毒。娘只求你一生平安顺遂,切莫搅入这场厮杀之中。」
「娘只想你好好活着。遇到心爱的女子,定要护她一生,和和美美。」
带着对孩子浓浓的牵挂和不舍,这位母亲终是闭上了眼。
5.
爹爹一连有大半个月不在。
他领了个没人要的差事,亲身率领骑军成功镇压了西陲蛮部落的骚动,并且与蛮部落签订了对方入纳我朝的契约书。
皇帝龙颜大悦,再加上之前柳家的铺桥搭陆,当即决定立三皇子陆明成为太子,即刻入住东宫。
并命礼部举办国宴,届时一同邀请蛮部,共饮达旦,表和睦之情。
趁着爹爹还没回来,柳如烟终于逮到机会报复我了。
知道皮肉外伤容易被人察觉,怕被爹爹发现。
她够毒的,居然能想出来用银针扎穴这种阴险恶毒的手段。
我回想起我看到娘亲身上的红点,绝对也是出自她之手。
自从上次月圆之夜,我控制不住现了原形之后,我能察觉到体内的灵气隐隐泛起,却总是提不起来。
我在柳如烟眼里只是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小女娃。
她命人捉住我的胳膊,将我的衣裳全都剥落。
她不紧不慢地从一块泛着寒气的石盒里抽出一根银针来,贴着我脸,语调阴冷:「陆灵啊陆灵,你可有福啦。这在千年冰魄中淬过的针,我还从未在人身上试过呢,你是头一个呢。」
我并不想理会她,只一双眼死死瞪着。
「哼!看你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去!」说着她捏起三根针狠狠朝我头顶扎去。
一瞬间,极大的痛掺着入骨的冰从头顶蔓延到脊椎,直至我手脚血液凝固,毫无知觉。
娘亲当时,应该比我更痛苦吧。
见我闷声不吭,柳如烟愈发癫狂,又抽了根稍粗的针扎入我的肩胛骨。
「疼你就叫出声!我最喜欢听惨叫声了!」
「喊呐!」她气急败坏,狠狠将我推到。
她捏紧我的下颌,长长的指甲陷入我的肉里,恨恨道:「不愧是那个贱人养的,和她一个样儿。你就忍着吧,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去。」
说罢,她又往我周身大穴上扎了几针。
身体上的痛苦让我脑海里关于娘亲的记忆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