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00名清军分散部署在大约300里长的海岸线上,他们要面对先后登陆的34600名精锐日军。
北京发出的求和信号没能阻挡日本人的新进攻,1895年1月20日,日军登陆荣成湾,当天轻松攻占县城,清军一触即溃,入侵者竟无一人伤亡。
山东半岛正经历着20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严寒让装备不足的守军雪上加霜。“可怜的中国士兵备受煎熬。这些中国‘兵勇’既无像样的大衣也无舒适的军装。如果在那件红蓝相间的俗气上衣里还有一件棉衣,下身还有一条棉裤的话,那就不错了。他们用来抵御敌人和寒冬的是‘营地’。”一位当地西方人写道,中国士兵一旦撤出营地便一无所有了。“没人会去想他们的敌人到底是谁, 或者他们在为什么而战。”
负责威海陆上防务的山东巡抚李秉衡对战局缺乏正确评估,平均使用兵力,造成四处被动。清廷中央则“始终不愿改变重京畿轻山东的战略部署”,认为日军登陆后很可能北上进逼北京,拒绝调遣京畿一带驻军南下。最后,北洋海军只能坚守待援。日军在几乎没遭遇抵抗的情况下,登陆5天内从容完成合围威海卫。
1月23日,访问刘公岛的英国皇家海军远东舰队司令斐利曼特尔(E. Fremantle) 转交了联合舰队司令的劝降信,但丁汝昌拒绝降敌,决心死战。
1月30日,日军发起总攻,威海卫南、北岸炮台3天内相继失守,北洋海军很快孤悬刘公岛,舰队和岸上陆军人心慌乱,投降求生的情绪迅速蔓延。联合舰队随后几天的进攻虽被击退,中方却已损失惨重,精锐几乎损失殆尽。至2月6日, “来远”“威远”被击沉, 旗舰“定远”遭水雷攻击丧失行动能力,2月9日自行炸沉, 搁浅的“靖远”号当天也自毁。
2月11日,丁汝昌苦等援军无望,下令炸毁第二主力舰“镇远”,但无人听从。面对岛上万余军民的活命哀求,次日凌晨,丁汝昌吞服鸦片自杀。“定远”管带刘步蟾、“镇远”管带杨用霖、刘公岛陆军指挥张文宣在这几天相继自杀殉国。
2月14日下午,威海卫营务处提调牛昶昞、“广丙”号管带程璧光前往日舰,与伊东祐亨签订《威海降约》, 交出中国军官、洋员名册及陆军编制表, 并告以担任武器、炮台、舰船委员姓名。这份降约共11项, 其中第10项规定, 为了向两天前自杀的丁汝昌致敬,运输其灵柩的“康济”号不在收降之列。2月17日,《降服规约书》最终签字调印, 日本联合舰队驶入刘公岛港湾接收炮台和军舰, “镇远”“平远”“济远”“广丙”和6艘炮舰相继升起日本军旗,只有“康济”号还飘荡着黄龙旗缓缓离开,驶向烟台。北洋海军至此全军覆没。登陆山东后,日军付出的代价仅为死131人,伤427人。
10艘大小北洋船舰沦为战利品,“镇远”一个月后入列日军, 成为其最大军舰。7月10日, 它先后逗留长崎、广岛、神户,最后到达横滨(7月28日),受到岛国民众热烈欢迎。特别是7月10日抵达长崎时, 那些对1886年“长崎事件”记忆犹新的日本人,无不兴奋无比。这艘军舰在日本举行了几次公众开放日, 成为一个帝国衰败和另一个帝国崛起的标志。
3月19日,李鸿章一行抵达下关,一场艰难的谈判之旅就此展开。东道主早有准备, 指定伊藤博文熟悉的英语作为谈判语言,他们拒绝停战, 以此添加筹码。李鸿章则以嬉笑怒骂掩盖失败者的难堪, 并暗示中日联盟的可能。对手丝毫没有让步之意, 尽管陆奥宗光承认,李氏“老奸巨猾反而很可爱, 不愧为清国当世之一大人物”。
直到3月24日, 一次意外才让战火停了下来。李鸿章在结束与伊藤博文的第三次会谈后, 当天下午返回旅馆途中突遇枪手袭击,刺杀者名叫小山丰太郎,他痛恨议和,原打算杀掉双方3位主要谈判代表中的任何一人, 后来觉得让日本政治家去死有些可惜。
子弹击中李鸿章左颊,一时血流满面, 好在没有性命之虞。刺杀震惊全球,岛国上下陷入一片惊慌, 天皇立遣医师前来,皇后也送来两名护士和御制绷带。各界团体代表或个人纷纷到李下榻之处拜访慰问,电信、信件、物品一时日夜不绝, “清国使臣旅居之处的门前竟有成为群众市场之感。”目睹此番场景的陆奥宗光相当冷静,他明白,急于粉饰过失的热闹场面与其说是痛惜之情,倒不如说是担心刺杀引发列强非难。
草案条件之苛刻, 远超李鸿章和清廷高层想象,但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咄咄逼人的对手,而且可能很快兵临北京城下。更糟糕的是,留给中方讨价还价的余地不仅很少, 而且还在对手掌握之中, 因为日方破译了李和总理衙门的往来电报。
清廷高级官员为条约吵成一片,但口舌之快无法抵挡武力威胁。淮军自朝鲜一路败退后各地军队陆续北上,1895年1月,湘军老将刘坤一抵达山海关统一指挥。此时湘军、楚军、皖军、淮军、豫军万余人驻扎于关内外,气势颇大,但从1月到3月发起的一系列收复战、保卫战几乎全部失败,牛庄、营口等地先后失陷,清军从辽河东岸全线溃退。4月1日,日军攻占辽阳、鞍山。一周之前, 南方的澎湖已被攻陷。
在下关,李鸿章4月9日全面修改了条约: 减少割地范围,赔款降至1亿。面对越来越明显的国际干涉苗头,伊藤博文第二天在第四次会谈时同意让步,将3亿赔款减为2亿,割地让出辽阳。4月12日,李鸿章再次提出,割让台湾一半、减少赔款,伊藤博文这次拒绝再议,并为此发出战争威胁:10万日军即将从广岛前往大连湾、旅顺。
为保全首都和“祖宗陵寝”,慈禧最终选择妥协,被迫接受对手扔过来的屈辱。
一份代价巨大的“合约”于4月15日最终达成。这一天,李鸿章仍花了5个小时在春帆楼里“斤斤计较”,希望凭借中国式谈判手段把2亿两减去5000万两或2000万两。陆奥宗光觉得李几近哀求,不免有伤体面,但对他表示尊重。这番最后的努力没有改变什么,留给双方第七次谈判的只是一个签字仪式。4月17日上午10时,两国签订《中日讲和条约》。根据条约,中国将分八次支付战争赔款2亿两(库平银),割地的要求几乎全部满足,包括中方极不愿意的辽东半岛。只有“讲和条约”的说法,为战败国保留了一点颜面。
李鸿章第二天立刻启程回国,到天津后派人将条约文本送至总理衙门, 自己则请求告假20日。他心力交瘁,深知自己名字写进条约的命运。险些丧命的李鸿章没有得到多少同情,反而引起更多官绅谴责。拒约、援台、批李很快成了知识精英1895年最热衷的话题。陈宝箴之子陈三立甚至提议杀了李鸿章。不过上海的《万国公报》《申报》不同程度地为他辩护,两家报纸6月披露了马关和谈详情,显示日本人的强横和中方的无奈。
“中国第一个现代战争却落在一个省级官吏的肩膀上,好像这不过是保卫他一省的边境似的,未免令人惊异”,这一切的根源“显然毛病在于君主帝制本身,在于它的行政虚有其表,它没有一个现代中央政府的机制”。现在清廷最棘手的,是如何在一片抗议声中为自己的耻辱找个体面的理由。很快, 老天帮了忙。
北京所在顺直地区1894年夏秋遭遇洪涝,大雨从农历五月下旬断断续续下到七月底。与此同时, 主战场奉天、山东也为水灾所困,一些地方甚至难以驻扎军队。灾害持续到1895年,当清廷为是否批准《马关条约》骑虎难下之际,4月28日,天津塘沽口外发生了一次大海啸,10营军队被海水冲溃, 京津一带随后流传着所谓“海啸是天和”的说法。
直隶总督王文韶夸大了这场灾难, 对光绪影响不小。最后,紫禁城下定了决心,批准合约的理由找到了一个台阶:“天心示警。”
5月3日,沉重的国玺终于盖到条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