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写的这些理由吗?”1956年春季开学的时候,正在念初一的陈忠实由于家贫来学校办理休学收手续。教务处年轻的女老师看着休学申请书上的休学理由时问道。 陈忠实说是,就算亲戚也帮不上忙,全都太穷了。 1955年,13岁的陈忠实从陕西省蓝田县华胥镇油坊街高级小学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位于韩森寨的西安市第三十六中。 学校离家五十多里路,陈忠实只好在学校住宿。而在这之前,哥哥陈忠德在离家四十多里的县城中学已经读了两年的中学,亦是在学校住宿。 兄弟两人到不同的中学去住读,每人就需要一套被褥行头。这样两个儿子的学杂费、伙食费等加在一起,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陈忠实的陈广禄虽说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但日子依然过得窘迫。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勒紧裤腰带,靠卖粮卖树供两个儿子念书学文化。 父亲在自家四五块滩地地头的灌溉渠沿上,种了纯一色生长最快的小叶杨树。这些树种得非常稠密,一步就是一棵,粗的可作檩条,细的能当椽子。 父亲卖树并不按照先大后小的原则,而是按照买家的需求,需要檩条的就给砍粗的,需要椽子的就给砍细的。 树卖掉之后,父亲又把树根刨挖出来,劈成小块晒干,装到两只大竹条笼里,挑到集镇上卖给那些饭馆药铺或者供销社单位。 而卖树和卖树根得来的钱,无一例外地经由两个儿子的手交给了学校,用作两个儿子的学杂费,或者课本费、作业本费、生活费,等等。 然而父亲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农民,供两个住宿的中学生儿子,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是非常吃力。 哥哥考上初中时,家里还能给他做一套新被子新褥子和新床单背到学校里去。等陈忠实上初中时,家里实在做不出一套新被褥,他只得背上一条旧被子到学校里去,晚上睡觉时就把被子铺一半盖一半。 伙食方面,学校食堂规定一律交麦面,可是家里总是短缺麦子。所以,她也无法像哥哥那样给食堂交一整袋面粉,每周日下午背上一袋杂面馍馍到学校里去。 每到饭点,陈忠实便把馍掰碎放进大号搪瓷缸里,然后和同学们到开水灶前排起五六列长队,轮流将掰碎的馍块泡上开水,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进餐。家中情况好的时候,父亲会给他两毛钱,让他买点咸菜或辣酱佐餐吃。 尽管这样省俭,陈忠实依然逃脱不掉休学的命运。即使他成绩优异,排在全班前三名。 1955年底,农村实行农业合作化,土地归集体所有。父亲没有地种树了,家里钱的来路也就断了,所以只供得起一个学生了。 哥哥还有一年初中就毕业,父亲决定让陈忠实休学一年,集中精力先将哥哥供出来,考上师范学校再让他复学接着念初中。 因为当时师范生不仅学杂费和伙食费全由国家承包,而且还有三块钱的补助。于是陈忠实不得不暂时离开了学校。 春季开学之后,陈忠实到学校办理休学手续。他到教务处开休学证明, 办理手续和开休学证明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对他的遭遇非常同情,劝他再想想办法不要休学,接着当她听说陈忠实家里毫无办法时,甚至还去找校长替陈忠实争取了一下。 但依然无济于事,女老师空手而归,只好给他办理了休学手续,并且满含热泪地千叮咛万嘱咐他明年一定要记着来复学。 休学回到家里后,陈忠实经常背着妹妹在村里闲转。这天乡政府书记来村里兴办农业合作化,看到这个抱着孩子的孩子,很奇怪他为什么不去上学,便向村上的人问清楚了情况。 当书记知道他因为家贫而休学时,立即发了火:“新社会怎能让贫农的孩子失学?一定得上学。”接着又跟学校联系,让陈忠实复学。 于是陈忠实又到学校上课了,而且每月还能领到六元钱助学金。后来陈忠实转到十八中,接着又转到三十四中,这些助学金依然没有断,甚至还升到每月八元钱。 只是陈忠实由于在秋天复学,没有学习初一下学期的课程,无法升到初二,只好重新上一年初一,所以他还是耽搁了一年。 1962年,陈忠实高中毕业。当时国家由于经济困难大学全面缩招,陈忠实所在的学校高三四个班级只有几个学生考上了大学,自己的班级则剃了光头。如果是前一年,以陈忠实的成绩绝对能考上大学。 落了榜的陈忠实回到村里,陷入无边无际的彷徨苦闷当中,不由得怨天尤人:“全都倒霉在休那一年学……”父亲听了后非常自责,直到很多年后在弥留之际,说自己有一件事情对不住儿子,当年不该让他休那一年学。 1993年的时候,陈忠实写了一篇叫《晶莹的泪珠》的文章,将自己休学的前因后果以及整个过程写了出来。 尽管那时他已经成为享誉中外的大作家,尽管他已经写出了名震文坛的《白鹿原》,但这件事情成了他心中永久的遗憾,不过好在他似乎已经释怀了。 而从这件事情的侧面反映出,出身农村和出身贫困家庭的孩子,求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一个步骤没走对,就会满盘皆输。即便是陈忠实,也不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