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灯瞎火的五代十国之后,宋朝突然走上“文治”,是很奇怪的。这个突兀转变,最关键人物绝非开国之君赵匡胤,而是其弟宋太宗赵光义——大宋的第二位皇帝,头号“幕后黑手”。防火防盗防闺蜜,都防不过“卧榻之侧”亲弟弟,太过讽刺。 赵匡胤不过“一介武夫”,实际对文学艺术之类没啥兴趣。老赵在任期间,虽然成功导演了一场“杯酒释军权”的大剧,但也是夺权与固权的手段,依然是武夫的逻辑,无非顾念旧情仁慈一点,不像刘邦朱元璋那般黑化上手就是大诛。而且,虽然开国将帅们给夺了权,但在赵匡胤秉政时期,北宋武人的地位并未因此稍降,声誉也丝毫不受影响,也没有任何舆论表明大众看不起武人。如此一来,历史的应有逻辑,本应该是非常明显的,即赵光胤开创的宋朝,理当不过就是武人当道的五代十国的一个延续,一场过渡,又一出昙花一现闹剧而已。甚至,从已有一些史料推测,连赵光胤自己也严重信心不足,总安慰自己“自有天命”,他这个皇帝也当的不轻松,甚至似乎也毫无把握“赵宋”可以传多少代,乃至于他对自己能否“善终”也始终有点惴惴不安的样子。按我的阅读感受,他都是随时准备着栽倒的。 可以说,在宋代的“祖宗家法”与“基本国策”这些层面上,赵光胤基本上毫无作为。他只是顺其自然,也缺乏那种擘画百年大计、谋定未来政治蓝图的能力。宋代突然的大局“转向”,即异常尊重文弱士大夫,同时极端贬抑手握兵权的武人,从而让整个国家走上“文治”的另一政治路线,完全与之前的五代十国反着来,实际还是从宋太宗赵光义开始的,这里面赵光胤的存在感很低,更像是刻意供上的背锅符号。宋史专家吴铮强教授说赵匡胤就知道打仗,人格气质完全是“江湖上的大哥”,一点都不懂“宫斗术”,这是实情。而历史总是很蹊跷的是,赵家兄弟的专长恰好是“互补型的”:大哥赵光胤天生将才,是战场上指挥作战冲锋陷阵一把好手,还是能“虎口夺食”的大内高手,相当于那个时代的“大宗师”,而且由于豪气仗义浑身“大哥大”魅力,深得手下人心;而二弟赵光义呢,对舞枪弄棒素无兴趣,也玩不转刀剑这些,但他这个人城府极深,最能玩的是“心术”,是那种把身边人都卖了对方还感激涕零他的那种擅玩权谋的绝顶高手——正是这兄弟俩一文一武,一诚一伪,一实一虚,如此不可无一不能有二的绝配,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卷走了后周的大好江山。 而且,据我自己读宋史的体会,我越来越相信一个看法,那就是“陈桥兵变”极可能确实是个突发事件,“黄袍加身”的当事人赵匡胤虽然是第一受益者,但他事先应该真不知情。事发当时,据那些第一手史料记载,他就是全程懵圈的,那言行装都不装出来,完全是一个复刻版的黎元洪——你要让他这么一介武夫临时当演员,还是万众瞩目的主演,也的确勉为其难,这种搞法不是他会的套路。这场运作幕后操纵人物,当然是赵光义。是他在私底下搞动作,导演了这么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从此扭转了中国历史走向,足以媲美英人的“光荣革命”。从这一点看,宋代的实际开创者,毋宁说是宋太宗赵光义,更别说随后他又对老实哥耍手段,把皇位继承权牢牢控住,所传皆其子孙。赵光义才是宋朝真正的“宗”,也是妥妥剧本大师,宫斗戏隐藏最深的高手。 至于赵光义上位之后,为啥要扭转国策,去武尚文呢?这个思路转变的关键,既与他个人趣味有关,也是形势所迫。论个人好恶,前面谈过了,赵光义不懂也不屑于持刀执棍,他本质上就是个文人,喜欢的是舞文弄墨。而和几乎所有王朝一样,但凡开国者,其个人趣味与好尚都会直接引领且支配彼国走向主线,宋朝走上“尚文”之路是很好理解的。另外,还有个很重要的现实因素,可能是历来研史者都忽略的,那就是赵光义虽能主导整个“黄袍加身”的戏码,但那也仅是政治利益协调的结果,而非他在军中能一言九鼎。实际上,赵光义在军中人脉很浅,势力也很弱,最能威胁他的恰是武人们。也所以,从宋建立伊始,赵光义就亟亟于两手准备:一是想方设法铲除武人势力,夺其权去其职,使之动弹不得;二是大兴科举,网罗人才,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们成为行政主角、社会焦点。有理由怀疑,所谓的“杯酒释兵权”,幕后策划者也是赵光义。 宋代“去武尚文”这个决策本身,当然是无比成功的。从最根本上讲,目的也很清楚。以近论,就赵光义当时形势而言,依靠文人去压制武人,从而真正大权在握,这是很常见的“帝王心术”;放远了看,就愈加深谋运虑了,那就是一举摆脱五代十国武人弄权导致“走马灯”式的政治危机,让整个社会与国家从此走上正轨。从这一点看,都说宋朝“积贫积弱”,其实不然。按马未都的说法,“宋朝是唯一超过300年的朝代,连汉朝都比不过”;而且宋朝也当之无愧是中国王朝史上普通老百姓生活最安定最宽裕的时代。这是极为成功的运作。 也是从这一点看,我敢下一个结论:赵光义才是两宋最重要的人物,也是最关键的那一位“棋手”。不得不说,“文人”想事情做事情,“损”是往往损了点,但是周全、到位,还可能最有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