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个冰天雪地的黑夜里,天还没亮,妻子就从暖融融的被窝里把我推醒:起床,起床,趁天早去集上占个好摊位,把那筐青菜卖掉,给孩子买奶粉喝。家里到处都等着用钱…… 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朝窗外一望,院子里零零星星飘落着晶莹的雪花,冷风嗖嗖,刮得蒙着窗户的塑料布啪啪响。妻子的话,一句一字像鞭子似的抽打着我。严寒挡不住毫不畏惧的心。那筐青菜,是妻子昨天就从菜地塑料大棚里铲的,把筐装在自行车后座上,用绳子捆牢,向乡镇集市上驶去。 冰冷的冬夜,村子里一片寂静。万物都沉睡在黑魆魆的世界里。只有那无声天息的雪花落在我眉毛间,瞬间化为冰凉的水珠,我似乎觉得那是我的泪水。道路上的积雪又湿又滑,自行车东倒西歪地行驶着,后面的筐子左右摇摆,捆着筐子的绳子几次脱落。当我走到一个漫野地时,筐子从车上滑落下来,青菜撒落了一地。在冰冷的雪夜里,在一个漆黑无人的旷野里,我一棵一棵地把青菜从地上拣起来,装进筐里。再重新把筐子捆在自行车后座上,那时,我忘记了寒冷与胆怯,所有一切都在想着如何把菜换点钱,那是生存的唯一寄托与期望。 我急急忙忙赶到集上时,东方的天空已泛白。集上卖青菜的人早已熙熙攘攘。这些人有自行车驮来的,有用平板车拉来的。他们一个个冻得不停地跺着脚,呵着手。所有人菜筐都用棉衣盖着,如果青菜露出来,就冻得象塑料一样。 我一看所有好摊位都被别人占了,就在集的偏僻处摆上青菜。风像刀子似的划着我的脸,我双手插在棉衣兜里,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我的旁边以及整个集上都是大筐小筐的青油菜,哪有买菜的人?赶集的人一个个匆匆而过,对满集的青菜不屑一顾。 天亮时,雪停了。赶集的人偶而也有几个买青菜的,他们的确让人气愤,挑三拣四的,扒尽了青菜的大叶子,只剩下青菜的一点心。我等了一上午没有卖出一棵菜,焦虑,烦燥充满了忧伤的心。 这时,来了一个菜贩子,走到我菜摊前,说,这青菜咋卖?言语里充满傲慢。 六毛,我说。 两毛,我全要。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不停地扒着大叶子,只剩下一点菜叶心。我想起妻子辛辛苦苦种的青菜,被他肆无忌惮地糟蹋,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菜,励声喝道,不卖不卖! 菜贩子先是一怔,接着阴风怪气地说,哎呦,不卖?你就留着下糊粥喝吧! 菜贩子悻悻地走了,我也窝了一肚子气。中午,大阳从阴霾里露出脸。青菜由冻得冰硬而变得渐渐腐烂。我又冷又饿,却一分钱没有卖到手。我望着煎包铺子前,那热腾腾的煎包而馋涎欲滴。 赶集的人渐渐稀少起来,卖菜的也一个个开始收摊了。我真后悔不该与那个菜贩子较劲,2毛钱一斤,把这一筐青菜卖给他,至少也能卖十多块钱。可现在,我全筐青菜一棵没有卖,还要带回家。我心里一阵阵难过,在回家的路上,我真想找一个没有人的旷野里大哭一场。孩子的奶粉钱,哪里去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