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后一位女先生叶嘉莹,今天下午去世!享年100岁

都市快报橙柿互动 2024-11-24 20:47:21

来自南开大学的消息,古典文学研究专家、教育家、诗人叶嘉莹,于2024年11月24日下午逝世,享年100岁。

叶嘉莹,1924年7月2日出生于北京,本姓叶赫那拉,满族,后成为加拿大籍华人。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叶嘉莹在中国台湾多所大学任教,1969年迁居加拿大温哥华,任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1979年回国教书,最终定居南开大学。

1991年她被授予“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称号,是加拿大皇家学会有史以来唯一的中国古典文学院士。2002年、2015年分别被香港岭南大学、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授予荣誉博士学位。曾担任南开大学中华诗教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中央文史研究馆资深馆员。

叶嘉莹主要从事古典诗词教学、研究和推广工作,出版有《StudiesinChinesePoetry》《杜甫秋兴八首集说》《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迦陵论词丛稿》《迦陵论诗丛稿》等著作数十种,曾获得中华诗词终身成就奖,2014中华文化人物,改革开放40周年最具影响力的外国专家,中国政府友谊奖,感动中国2020年度人物,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士”。

叶嘉莹一生以弘扬中华诗词为己任,历经烽火硝烟、家道变迁,活出了如诗一般的铿锵人生。

她被誉为“唯一一位从民国传承下来的大诗人”,在全世界的汉学家眼中,她都是中国古典诗词和传统文化的代表人物。

她是“中国最后一位女先生”。

叶嘉莹

叶嘉莹90华诞时,国务院原总理温家宝亲自致信祝贺

在《朗读者》上,董卿是这样介绍她的:“她是白发的先生,她是诗词的女儿”。

叶嘉莹,是无数人通往古典诗词海洋的引渡人。教学70余载,经常都有窗里门外挤破头来听课、听完又赖着不愿走的学生们。

用董卿的话说,叶先生是“一生颠沛流离,却度人无数”。

因为家学,她,记得古诗词原本被吟诵传唱的样子。

叶嘉莹的一生,都和诗,分不开。席慕蓉第一次见到叶嘉莹的时候,便直言“她就是诗的灵魂”。

那时的叶嘉莹,满头银发,一身素色衣裙,胸前还别着一朵胸花,那是一朵淡紫色的蝴蝶兰……

岁月从不败美人,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用来形容叶嘉莹,再合适不过了。

童年叶嘉莹(右)

年少以诗歌为伴

叶嘉莹,1924年农历六月初一出生在北平一个古老的家庭,在家学的影响下,她自幼就能背诵许多的唐诗宋词,对诗词阅读有着极高的兴趣、天赋。

她是满族叶赫那拉氏后裔,民国后,叶赫那拉直接用叶来做姓氏。这个家族在清代出了两大名人,一个是清代大词人纳兰性德,另一个就是那个清末慈禧太后。

同样是满族的纳兰容若,与叶嘉莹同宗,书香门第的叶家从来不缺少有才华的人。

叶嘉莹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父亲供职于航空公司,母亲是一名老师。从小她就接受到良好教育,3岁时开始识字背诗,6岁就会背《论语》,成为她的启蒙书籍。

比如,她的伯父叶廷乂就具有深厚的国学修养。他膝下无女,侄女聪颖又喜爱诗词,便在闲居无事时,时常教她吟诵和写诗。

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

少年时期的叶嘉莹看到什么,有了感动,就写一首诗。她说:“我内心有什么感动,常常用诗词记写下来,我的诗词都是我当时非常真纯的感情。”年少的叶嘉莹却带着对世事的悲悯。

15岁时,她看到秋天的蝴蝶,就写了首《秋蝶》:“几度惊飞欲起难,晚风翻怯舞衣单。”

16岁的夏天,她为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写下《咏莲》。“如来原是幻,何以度苍生。”十几岁少女的诗,已是悲观又深刻。

1941年叶嘉莹高中毕业前在北京

当时年轻的她以这些长长短短的句子为伴,也不知道这时给予白蝴蝶和莲花的叹词在将来也许会和她的人生有些许契合。

她也不知这一伴就是一生,也不会知道这诗她之后曲折漫长的人生里,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叶嘉莹后来说:“一个人对社会有多少关怀、有多少爱心和有多少的自私、贪婪之心,是完全不一样的。我要想入世,我要想为人类、为学问做一些事,可以没名,但不能被扰乱,保持住内心的一片清明。”

1937年,北平沦陷,战乱四起。

父亲跟随国民政府向南撤退,时隔多年才有了音讯,她百感交集地写下“昨日雁南飞,老父天涯隔”。

人生更大的变故,接踵而至。

叶嘉莹17岁那年,身体一向健康的母亲只是因腹部生瘤去天津做手术,本以为只是小手术,却因为败血症在回京的火车上突然去世。

噩耗传来,叶嘉莹恸哭万分,这一年她17岁,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无常。

眼前还是母亲的音容笑貌,却怎么也唤不回母亲一句应答,站在棺前的她,落泪都失去了气力。

母亲去世后戴孝的叶嘉莹

她人生最痛苦的一段回忆,是听到钉子一下下敲进母亲棺木的声音。但作为家中长女,她必须强忍泪水,料理母亲后事。

面对国破家亡,叶嘉莹悲从中来,含泪写下了八首《哭母诗》,读来字字泣血,里面都是痛彻心扉的人生味道。

上天没有给她一生遂顺,她把苦难变成了养料,温养了自己的人生。

遇到恩师,点亮灵魂

若在和平年代,叶嘉莹本可以过幸福的人生,但乱世却给她带来了前半生的颠沛流离。

从小学习优异,从中学到大学,叶嘉莹都是第一名,绝对是名副其实的学霸。

1941年,她以高分考入北平辅仁大学,在这里她遇到了点亮她灵魂的人——恩师顾随。

顾先生学贯中西,是诗词方面的专家,也是现代著名诗人和书法家。一生桃李满天下,除了叶嘉莹之外,红雪泰斗周汝昌等都是他的学生。

顾老每每讲到古典诗词,总是旁征博引,叶嘉莹听得如痴如醉。遇到老师后,她才真正懂得诗词所蕴藏的力量。

看到初秋的迷人景色,叶嘉莹有感而发,作了好几首律诗,有一首叫《摇落》:

高柳鸣蝉怨未休,倏惊摇落动新愁。

云凝墨色仍将雨,树有商声已是秋。

三径草荒元亮宅,十年身寄仲宣楼。

征鸿岁岁无消息,肠断江河日夜流。

她将这几首诗交给老师,顾老竟一字未改,还另外作了和诗,想帮她发表,叶嘉莹于是有了迦陵这个笔名。

顾随老师与叶嘉莹(后排右一)等学生合影

随着对诗词的深入理解,叶嘉莹发现千百年前的哀怨哲思,依然能够激荡人的心灵,便问顾先生:“这是为何?”

顾老答道:“世上都是无常都是灭,而诗是不灭,能与天地造化争一日之短长。万物皆有坏,而诗是不坏的。”

这句话就像一束光,驱散了因丧母之痛留下的阴霾。原来诗词,也是可以治病的。

大学毕业后,叶嘉莹在北平一所中学教书。忽一日,顾老写信给她,希望她成为南岳之马祖,而不是孔门之曾参。

什么意思?意思是让她自立门户,而不是追随老师的脚步。他觉得叶嘉莹有一天,可以将诗词之美发扬光大,成就远远在自己之上。

青年以诗歌为业

“老师站在那里,就是一个发光体。”她的学生席慕蓉这样说道。

1945年,21岁的叶嘉莹因为出色的才华,被聘为初中的国文教师,从此开始了长达70多年的教学生涯。因为课讲得好,很多学校还有电视台都邀请她讲课、写稿。后来,她从中小学课堂,讲到了台湾大学,讲到了哈佛,讲到了温哥华。

初到加拿大,她需要全英文授课,每天备课查字典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照常早起上课、教研、做报告。虽然语法不尽完美,发音也不完全正确,叶嘉莹却用她的努力和勤奋,向外国学生输出着古诗词的美和韵味,最终深深打动了异域青年的心。

可是打动了学生们的心,却难以让丈夫心动。1948年结婚之后,她随丈夫迁居中国台湾,却因为局势,丈夫被捕入狱。半年后,她和女儿也被囚禁起来。

等到释放时,一切都改变了。她的住所被抄了,也失去了中学教师的工作。

无奈之下,只好投奔丈夫的姐姐家,但寄人篱下的苦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为了不妨碍姐姐家的正常起居生活,叶嘉莹带着女儿在走廊打地铺;中午时,怕打扰人家休息,她独自一人抱着女儿在树荫下走来走去。

叶嘉莹没有被生活打败,倍感飘零的她写下《转蓬》聊以自慰:

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

已叹身无托,翻惊祸有门。

覆盆天莫问,落井世谁援。

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

很快,她就在台南光华女中谋得一职位,一边教学,一边照顾女儿。

三年后,丈夫终于归来,只是多年的牢狱生活,让他性情大变,性格暴躁乖张。经常无缘无故大发脾气,有时甚至对她拳打脚踢。

这是叶嘉莹一生中最昏暗的时刻,一家人老小需要她养活,白天为了多挣钱,她同时在几所大学任教。回到家,继续洗衣做饭,照顾孩子,整理家务,丈夫一言不合就摔东西。

身体上的劳累她还能忍,精神上的暴力,与她而言则是万箭穿心。

有那么一刻,她想到了死。

幸而她热爱的诗词,又一次拯救了她。忽一日,读到王安石的诗,《拟寒山拾得二十首》其一(节选):

风吹瓦堕屋,正打破我头。

瓦亦自破碎,岂但我血流。

我终不嗔渠,此瓦不自由。

众生造众恶,亦有一机抽。

渠不知此机,故自认愆尤。

此但可哀怜,劝令真正修。

岂可自迷闷,与渠作冤雠。

她不禁想到:不要怨天尤人,其实丈夫又何尝不是一个受害者呢?淹没于时代洪流里,他也是可怜、可悲。

叶嘉莹全家福

不论现实的生活多么无奈,她总能在精神的世界里找到慰藉,只要一站在讲台上,立刻就神采奕奕起来。

在中国台湾,很多知名人物都听过叶嘉莹讲的课,比如小说家陈映真,作家白先勇,大学者吴宏一,作家陈若曦,学者林玫仪等。

作家白先勇后来说,“叶先生是老师中的老师,我是小了叶老师13岁的学生。”

叶嘉莹和白先勇

诗人席慕蓉也曾不止一次听过叶先生的课,老师在哪讲,她就追到哪。席慕蓉说:“我坐在下面听老师讲课,觉得老师是一个发光体。”

1966年,美国汉学界想研究中国诗词,42岁的叶嘉莹受邀到美国讲学,后来又接受了加拿大哥伦比亚大学的聘请,在温哥华定居下来。

叶嘉莹带着全家去了美国,只是校方规定:必须用英文授课。用英语讲中国古典诗词,这难度系数不是一般的大。

为了生计,她没有别的选择,晚上两点还在查字典备课,再用蹩脚的英语把诗歌的感动讲出来。

凭借深厚的文化底蕴,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叶嘉莹的授课,震惊了整个学界。

晚年以诗歌为己任

1976年,她的人生再次遭遇重创,结婚不足三年的女儿言言与女婿永廷发生车祸,双双殒命。

这犹如晴天霹雳,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此死生不能相见。叶嘉莹把自己关在小屋里,整整十天,真是欲哭无泪,欲说无言,泪水早已流尽。

她把对女儿的思念化作一行行诗句,伤心欲绝地写下十首《哭女诗》:

其一

结褵犹未经三载,忍见双飞比翼亡。

检点嫁衣随火葬,阿娘空有泪千行。

其二

痛哭吾儿躬自悼,一生劳瘁竟何为。

谁知百劫余生日,更哭明珠掌上珍。

万盼千期一旦空,殷勤抚养付飘风。

回首襁褓怀中日,二十七年一梦中。

叶嘉莹这一生,历经世事无常,各种生离死别好像都尝了一遍。即便如此,她仍将痛苦深藏心中,倔强地面对一切:

惆怅当年风雨,花时横被摧残。

平生幽怨几多般,从来天壤恨,不肯对人言。

1978年,54岁的叶嘉莹投出了回国教书的申请信。

1979年初,叶嘉莹抵达南开大学,在飞机快要到达北京时,远远看见一排灯火,游子漂泊在异乡,思及故乡的灯火,两行清泪倏然坠落。

到了南开,回到了自己心爱的讲堂,叶嘉莹又很兴奋。每一个角落都是学生,座无虚席,这样的人气连叶嘉莹也有些惊讶。叶嘉莹白天讲诗,晚上讲词,学生听到不肯下课,直到熄灯号响起。

至今,还有人记得她在南开讲课的盛况:300人的教室座无虚席,楼梯上也坐满了学生,甚至连窗户上都趴着人,可谓盛况空前。

叶嘉莹穿着蓝色中式上衣,站在讲台上,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仪态高雅激情四溢,学生们顿时惊为天人。

有人说,她站在那里,就是对中国古典诗词最好的注解。

即使到了90多岁高龄,腰腿有疾的她依然选择站着讲课。她说,这不仅是对诗词的尊重,更是对学生的尊重。

从55岁第一次回国教课至今已有37年,她仍觉得太短,感叹自己回来晚了。

叶嘉莹在南开讲课

此后的30多年间,叶嘉莹在加拿大和中国两地奔波,除了南开之外,她还在北师大、复旦、南大、川大、云大、武大等地讲学。

每年她就像“候鸟”一样迁徙,一半时间在中国讲学,另一半时间在加拿大做研究。她的足迹不仅遍布大江南北,还跨越亚欧美三大洲,把中华文化的美学种子,传播到世界各地。

而她做这一切,全是自费,在国内讲课不收任何报酬。

叶老只有一个心愿,要让更多中国人读诗、懂诗:“我跟诗词结了不解之缘,看到李白、杜甫、辛弃疾的诗词,你会感到在这样自私、邪恶,充满战争、污秽的世界之中,也有这样光明俊伟的人格和修养,那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

在去年南开大学举办的“2023中华诗教国际学术研讨会”上,99岁的叶嘉莹说:“我是一生一世都以教书为工作、为事业的人,所以我的心目之中,只是要把古人的诗词里面,他们那些美好的理想、感情、传给下面的年轻人。”

叶嘉莹在讲课

2019年5月,“叶嘉莹先生再次给南开大学捐款”上了热搜。

为了推广诗词教育,叶嘉莹多次为南开“裸捐”,总金额超过3600万。这是她个人的毕生积蓄,其中包括她变卖了天津和北京的两处房产所得。

她一生多艰,却说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叶嘉莹的老师顾随评价她:“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以悲观之心境,过乐观之生活。”

她说:“我之喜爱古典诗词,本不是出于要追求学问知识的用心,而是出于古典诗词中所蕴含的一种感发的生命对我的感动和召唤。”她将诗词视为一生的信仰,把传播中国文化作为己任,捐出了尘世中的一切,只给自己留下一颗莲心。

跨越一个世纪的沧桑巨变,叶嘉莹用一生颠沛流离的遭际书写成一首抑扬顿挫的长调,最终活成了诗的模样,绚烂至极而又归于平淡。

她曾说“我一辈子从来没有追求过名利,我的重点是传承,所以我花大半的时间在教书,朋友说我是苦行僧加传道士。但我知道好的东西,如果我没有传下去,我上对不起古人,下对不起来者。”

百岁叶嘉莹,用自己丰沛的一生,证明了诗意可以穿透唯美滤镜,栖居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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