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要我将定亲信物送给养妹时,我没哭;
同胞兄长要将我的小狗让给养妹时,我没哭;
亲生父母要我把对天子救命之恩让给养妹时,我还是没哭。
直至四人联手将我烧死,火舌肆虐中,我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
在那一刻,我彻底丧失生的动力,扑入火海,只留给他们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
可当真正看到我的尸体时,他们又变了。
烧死我的是他们。
悔不当初的,也是他们。
1
“其实宁安就这么被火烧死也挺好。”
我飘在几人身边,再度听到这句话,泪已经流干,浑身上下都已经痛到麻木。
宁安是我,说话的人是我的长兄。
我的父母在一侧点着头,“宁安不听话,是得让她长长记性。”
“到时候天子的救命之恩就是我们月瑶的了。”
心上人在一旁皱着眉,正想说些什么,转而看见我娇娇柔柔的养妹林月瑶时,又转变为心疼。
我从未有一刻这么明朗清晰地认知道,自己是如此的讨人嫌。
生命中最亲近的人,全在期待着我的死,然后给我的养妹谋取利益。
火还在烧着,明明生前那么炙热的温度,死后却全然感觉不到。
直到来往的邻居察觉不对劲,没瞧见我,急了。
“哎哟,快来人救火啊,林家的宁安还在里面呢。”
兄长林帧还想要上前制止邻居的行为,却被父母拉住,他们的眼神望着烧作废墟的小屋,不知心中想着什么。
林月瑶开口,“兄长,算了,让他们去救姐姐吧。”
“不过姐姐也真是的,本来只是为了给她一个教训,她却躲在里头不出来。”
她撅着小嘴巴,一派天真可人样。
林帧不由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呀你。”转而想了想又道,“不过这话别再林宁安面前提,到时候又得欺负你。”
林月瑶摇着我心上人秦贺的胳膊,笑得乖巧,“这不是有你和秦贺哥吗?”
一旁救火的人险些看傻了眼。
我猜他大概也想不明白,怎么有人会在这种救人的紧要关头,说出这么有病的话。
而我同样也想不明白。
火势减小。
有人抬出一具焦尸。
林帧根本没往这是我的尸体的方面想,还在往里看着,“林宁安呢?”
“不过火里不就只有林宁安一人,这又是什么时候跑进去的。”
母亲也在往里张望,眼中带了抹恨铁不成钢,她拉住边上的一个汉子,“帮我们去找找,宁安是不是躲在什么地方不肯出来。”
她絮絮叨叨着,“宁安到底是不如月瑶,月瑶一瞧见着火了就会跑出来,宁安还非得要我们进去找她,真不像话。”
汉子一脸“她不会是傻子吧”的表情,指着焦尸,“这就是你们家宁安啊,胳膊上还有胎记呢。”
母亲傻了眼,当下直接晕过去。
林月瑶惊呼一声,也跟着晕了过去。
父亲瞧着母亲,林帧和秦贺又去抱着林月瑶。
至于我,又有谁在意呢?
从我十四岁被找回家时,我大抵就知道了我同林月瑶的区别。
我七岁走丢,在外改名“宁安”,七年后归家。
原本属于我的名字“月瑶”已经被新的养妹占着,她站在我的家人中央,拿着帕子掩在鼻子下,像是瞧见什么污秽般,半是撒娇道,“她好肮脏啊。”
林帧那时捂嘴偷笑,与她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衬得我这个曾跟在他身后七年的妹妹像个笑话。
至于父母?
他们假意训斥两句林月瑶和林帧。
2
但本质上,我能看出他们对我的嫌弃。
即便我后来学习女红技艺,琴棋书画,执掌中馈,在他们面前摆足一副孝女的样子,努力把我缺失的七年全都弥补回来。
也不如林月瑶在他们面前撒个娇,呼个痛。
我在府上,一直都只是个被漠视的存在。
这一直持续到了我十六岁那年的生辰,再又一次他们丢下我,去陪林月瑶时。
我一个人走在护城河边,然后救下了当时被刺客追杀的天子。
当时天子浑浑噩噩,半梦半醒间只知道是一个手腕有胎记的女子救下的她。
于是后来他后来回宫,第一件事就是要找手腕上有胎记的女子。
我本以为父母知道这件事时会来夸我,但实际上他们所做的第一件事是让我把救天子的恩情让给林月瑶。
在我难以置信地追问之下,他们浑然不在意我那濒临绝境的精神回道。
“月瑶同你不一样,你是在市井山野里长大的,即便是以后要饭都能有出路。”
“但月瑶从小被我们娇养长大,有了这个机会,她才能过得更好。”
我的尸体是在第七日里才被人处置的。
实在是夏日里堆放太久,气味实在难耐,已经有人按不住,去找父母和兄长,要求他们赶紧下葬我的尸体。
林帧起先不可置信,紧随之推开这人,“你们肯定是和林宁安商量好的!”
“我就说那日里林宁安不可能死,定然是你们和她做戏,还吓得母亲和月瑶生了病。”
“告诉林宁安,若她现在回来,给父母还有月瑶跪下磕头认错。再把该有的东西交给月瑶,否则我们绝不可能原谅她。”
来人骂骂咧咧走了。
他觉得我们一家子都有病。
直至他在巷尾看见了秦贺,他认出这是当时跟在我家人身边的男人,赶紧冲上前,“你和死者应该相熟吧,快些把她下葬了,再过几日尸体都该腐烂了。”
我定定看着面前的男人,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我不知我到了现在还没去投胎,漂浮在他们周边的原因是不是肉身未入土。
如果是这样,我只求秦贺能看在我曾经对他的好上,帮帮我。
我这一世太苦,只寄希望于早些离开让我痛苦的家人。
秦贺踟躇许久,终是问道,“宁安真的死了?”
来人翻了个白眼,“不然呢,我们那么多人没事做,光来骗你们?”
秦贺垂在身边的手慢慢攥紧,好久,像是要答应他的话时。
府门口突然多了个叫他的声音,“秦贺哥。”
是林月瑶。
在我的尸体和林月瑶间,秦贺没有犹豫,先一步跑向林月瑶。
来人眼睛都睁大了,“嗳!你这小子。”
秦贺却不等他的话,“你让宁安懂事就赶紧回来吧,别再这样了。”
我突然笑了,可惜灵魂笑不出眼泪,否则我此刻定然泪流满面。
我还以为,他刚刚是真的相信我死了。
现在看来,也是觉得我在骗他,好让他去见我吗?
可是,秦贺,我何曾这样骗过你?
3
我与秦贺自小结了娃娃亲。
我家是在京中只是个商户人家,不过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秦贺是落魄的寒门子弟,我五岁时与他结识,他母亲有意攀上我家,好让秦贺能继续读书。
当时的我只觉得秦贺温柔、好看,八岁左右的男童,眉眼间已经能看出长大后的俊逸来。
彼时林家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自是央求着父母继续供他读书。
父母也有意发展这方面的关系,便应了我的请求。
在我尚未走丢的那两年里,我日日同他一道,甚至后来他连传家的玉佩都给了我。
后来我归家,秦贺依旧不同于其他人对我鄙夷居多,他还是很温柔。
会教我识字念书,为我擦去鬓边的汗水,给我买来我幼时喜欢的甜糕。
那应是我第一次如此愤怒,迫不及待跳出去质问他二人。
林月瑶被吓得埋在秦贺怀中小声哭着,只是回头看我的眼神却是得意。
秦贺那时眉眼写满疲惫,望着我时,吐露出的全是指责的话语。
“林宁安,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我待你和月瑶是不同的。”
“我与你只是兄妹情谊,对月瑶才是喜欢。”
“怪我小时候误会了对你的感情,你还是把我那块玉佩给月瑶吧。”
当时的我咬紧牙关,死死不愿意将玉佩交出去。
凭什么?
我被拐卖,颠沛流离不下二十多个地方。
任凭日子再如何艰难,我都贴身藏着那块玉佩,不肯叫人发现,也不肯卖出去。
我愣是没将这玉佩交出去。
即便后来父母知道,发怒断了我五日的水米,立誓要将我给饿死时,我都没交出去。
直至后来秦贺找进来,我以为他会是来安慰我,又或者是想要给我喂些吃食。
可都没有,他到处摸索着,想将那枚玉佩找回去。
从始至终,没有看过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我。
也是那一日,我死了心,将玉佩交出去,重新换来了食物。
而那时,秦贺满心眼里都是得到玉佩笑得开怀的林月瑶。
因为无人替我收尸,我的尸体只能被放在义庄里。
直至夜半有人摸黑进来,找到我的尸体后,嫌恶地皱着眉,转而和同伴确认。
“是这个吧?”
同伴点头,“对,就是这个。林小姐说了,要我们把她的尸体丢到荒郊野外,丢到个谁都发现不了的地方。”
“对了,别忘了,林小姐说了,还要侮辱尸体来着。”
那人轻“啧”一声,“什么仇什么怨?人都死了还要这样。”
同伴却像是通透,“后宅里的阴私多得是,这人说不准还是被害死的。”
我在一旁沉默着听得,其实不沉默也没办法,我倒是想装神弄鬼吓唬他们,让他们把我的尸体好好找个地方埋了。
可是没办法,我弱的惊人。
眼瞧着尸体被人运往其他地方,然后被猛踹几脚,最后被踢入山林间时,我还是忍不住想问问老天爷。
4
为什么?
就连林月瑶都清楚我已经死了的真相,甚至恶趣味到要来鞭尸,而我的亲人却置之不理,不愿相信。
我的灵魂飘啊飘,不知不觉中又飘回了林家。
林月瑶面色红润坐在桌前,哪有什么别人所说的虚弱来。
她脚边趴着一只灰扑扑的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灵魂不应该会心疼,可我还是感觉心揪得厉害。
这是我的小狗平安,本来是只通体雪白的小狗,被我照顾得很好。
它是我在归家路上捡到的,有人欺负我时,明明那么小的一只,却凶狠到像是马上要冲上去咬死对方一样。
我想着,我和小白狗一定都要平平安安地回家,于是给它取名为平安。
但后来,林月瑶看上了它。
彼时她的狸奴刚死,通红着眼拉着林帧的袖子说,一定是平安咬死的她的狸奴。
我慌张地抱着平安,刚想要解释不是。
兜头就被林帧扇了一巴掌,他满脸不耐,“你就这么容不下月瑶吗?”
我想说很多,可是林帧专门喊了膀大腰圆的婆子,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打我,让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平安从我怀中跳下去,咬着林帧的腿不撒嘴。
到后来险些咬掉了他的一块肉,林月瑶在一旁吓得惨叫,打我的婆子也被变故吓得停了手。
只有我,肿胀着脸,小心翼翼抱起平安。
平安当时舔着我的手,没有半分面对林帧的凶狠。
也许是我的错觉,总感觉小狗眼里也是泪。
后来平安被林帧抢走,送给了林月瑶。
我第一次跪在林帧身前,求他把我的平安还给我。
林帧却冷笑,“你害了月瑶的狸奴,现在不过是一报还一报。我到底不比你心狠,舍不得对一个生命下重手。”
“只是一只狗而已,你也别哭得像是死了父母一样,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