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熙媛: 昨夜台北又下雨了。我坐在你最爱的那张藤编摇椅上，看着雨滴顺着芭蕉叶滚落，恍惚间听见你笑着说"这雨下得跟那年阳明山上一样"。起身想去拿毯子给你披上时，才惊觉手边只剩下你未织完的毛线围巾。 记得二十年前在昆仑饭店初见，你从旋转门走进来的刹那，三月的阳光正好穿过玻璃穹顶。那些细碎的光斑落在你海藻般的长发上，让端着香槟的我失手打碎了高脚杯。服务生慌乱收拾水晶碎片时，我们隔着满地璀璨相视而笑，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抹笑容会刻进我余生的每个晨昏。 这些年我们像候鸟般穿梭在双城之间。北京初雪时胡同口的糖炒栗子，台北夏夜里通化街的蚵仔煎，你总说这些烟火气比任何山珍海味都珍贵。记得怀玥儿时你妊娠反应严重，却坚持要坐十小时飞机回北京，只因为我说想带你去北海公园看白塔倒影。那天湖面结着薄冰，你裹着枣红色羊绒大衣，呵出的白气氤氲了睫毛，笑着说等孩子出生要教她滑冰车。 产房那晚的情景至今清晰如昨。你攥着我的手背青筋凸起，汗水浸透的发丝贴在额前，却始终不肯喊疼。当玥儿第一声啼哭划破寂静时，你苍白的脸上绽开的笑容，比监护仪跳动的曲线更让我心颤。后来你总说那夜看见满天星子坠落在我眼里，其实是你瞳孔里的光点亮了整片星空。 去年深秋在永康街巷尾，你蹲在旧书摊前翻找绝版小说的样子，还鲜活得像帧电影画面。那本《追忆似水年华》你读到第三卷就住了院，现在书签还夹在"斯万的爱情"那章。前些天玥儿问起妈妈去哪了，我带她去故宫看《早春图》，指着画里云雾缭绕的山径说:"妈妈变成风，正从台北吹到北京来看我们。"今晨给露台上的昙花浇水时，发现你临走前照料的那株终于结了花苞。记得你曾说这种花要在子夜盛开，开过就谢，像极了我们二十年聚少离多的时光。今夜我会守着它，就像守着当年在福隆海边等日出时，你靠在我肩头睡着的模样。 衣柜里你的白衬衫还留着柑橘香，梳妆台上未盖紧的唇膏正在缓慢氧化。这些你存在的证据，正在被时间悄悄篡改。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褪色一一玥儿笑起来时和你一样的梨涡，我煮醒酒汤时不自觉比划的手势，还有每逢暴雨天膝盖旧伤发作时，耳边总会响起的你温柔的嗔怪。 熙媛，台北到北京的直线距离是1714公里，而从我心脏到回忆的距离是零。那些未尽的对话，未赴的旅行，未织完的围巾，就让我们在平行时空继续完成吧。等哪天孩子们都老了，我就带着攒了一辈子的故事去找你，到时候可不许嫌我唠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