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乡的故事,她给我讲,年前她表哥开车去兰州接她爸爸,出站口的一幕让她没忍住,眼泪哗哗的。
你不知道我看到我爸背着一个自制硕大的旅行袋,他用四个化肥袋拼接成一个袋子,因袋子太胖又捆在身上,出站通道太窄,袋子卡在外面进不来,工作人员让他先退后,他背着山一样大的袋子隔着栅栏望着我们。
表哥问我:二舅背的啥啊?
我不知道。
等人走完,我和表哥一边一个扶着袋子,我爸头顶着袋子刷脸,工作人员见怪不怪,而我再也受不了,一是心疼,二觉得没面子。
我给表哥说不知道他袋子里装的什么,其实不看我也知道,无非是工地捡到的废电线,或者别人给的旧衣服…
袋子很大也很沉,表哥让我爸放下来他背,我爸说:算了,算了,换肩太麻烦…
表哥心疼他二舅,生拽硬拉的改绳子,取下来傻眼了,表哥背不动,蹲在地上的他拾了几次没站起来,最后我爸一头,我和表哥两人一头抬到车跟前。
袋子太肥,后备箱合不上。
我爸掏出新发的工服,肥皂洗衣粉…
从兰州到临洮一个小时车程,我们接到我爸就给我妈打了电话,我妈说准备了四个菜,你问你爸想吃馍馍还是想吃面,我爸说:想吃一碗酿皮。
我妈说知道我爸爱吃酿皮,买了两个,我们往家赶,我爸就给我们讲请假难,他在广州扫马路,一个人干两份,一份环卫工,一份园林工,其实都是扫落叶扫烟头,扫一切可扫,提着簸箕笤帚时时转,刚扫干净的地面被人扔了冰激凌…
他讲:活不累就是时间长点,两个班十六个小时,八个小时睡觉足够了,累了一天躺床上,来不及闭眼睛已经开始做梦。
做梦都想回家啊,请假请不上,一个萝卜一个坑,最后只能自己花钱请人带班。
我们还没到家,我妈已经打了十几个电话:到哪儿了,我要炒菜了?
到哪儿了,我要蒸肉了? 到哪儿了,我给你爸提前拌好酿皮!
冬天日子短,大门口的灯把我妈的影子拉的很长,她一遍一遍的进出在影子里。
终于我们到了家,我爸抱了抱跟着进屋的大黄,大黄脸皮厚,蹭来蹭去我爸一只手摸着它的脑袋,一只手拿筷子,连干两碗酿皮。
我妈问:广州没酿皮吗,看你馋的?
我爸说:有呢,有呢,一碗十五块钱,咱吃不起。
我妈眼睛看着狗,吃完酿皮的我爸摸着狗头看着我妈,见他俩眼睛里快要蹦出小珍珠。
表哥说:二舅,你就抱抱舅妈呗,你都是大城市的人了,还放不开。
我妈为了岔开尴尬,问我爸:你带的都是啥。
然后我们就像开百宝箱,首先是冬天和夏天各一套环卫服,两双劳保鞋,十袋一斤半的洗衣粉,二十八块透明香皂,有一个小电饭锅,我爸说是奖品,优秀员工奖,有一床夏凉被,是公益人士慰问环卫工的礼品。有两桶油,有两袋十斤的米,我爸说元旦发的,有一捆电线,他说是附近商铺老板装修剩下的,拿回来翻修房子时少花点钱,有三个红心柚子说是别人给他的,他不爱吃就带回来了,有两袋广式香肠是他花了五十八块钱买的…
然后是半拉莲花白,边叶被绿皮火车催黄,塑料袋里一点肉臊子,我妈说:红毛绿毛了你还吃啥?
我爸说:刮点毛毛就能吃,你们不吃我吃。
还有两个软塌塌的馒头,我爸说广州的馒头是甜的,不好吃,但是没啥可吃,只能吃馒头,上车买了十个,剩了两。
最后是一提冰红茶,三罐红牛,一提苏打水…
我妈带着哭声说:你这个瓜怂,背这个不重吗,你腰不好,大夫说了不让提太重的东西。
我爸却兴高采烈的说:冰红茶是加班时发的,红牛是帮商铺老板清理建筑垃圾时人家送我的,苏打水是元旦发的,你知道我不爱喝这些,背回来给你和娃喝…
我妈抹着眼泪说:你爸今年背回来的都是高级品。
表哥说:二舅,是你舍不得喝还是不爱喝?
我爸说:不爱喝,喝了要上厕所。
我拿着红牛看日期,表哥说,看啥,千里路上带来的全是好东西,打开,让二舅和舅妈红牛干杯,睡好觉,过大年。
吃完饭,表哥说他要回家,问我去不去他家。
我说去你家干啥,我爸刚回来还没说几句话。
表哥说:你爸跟你妈有话说,和你有啥说的话?
我们姊妹四个,大哥和大嫂在北京打工说过年挣加班,二哥今年不太好,二嫂不高兴回了娘家,二哥低声下气的守在丈人家,我姐在天津上学,说来回车费千把块,不如她做假期工,我妈关节炎,跟我爸到广州受不了潮湿,腿疼不能下地,只好待在家里守着家种三亩半苞谷。
刚五十岁的我爸头发白了一半,但他精神头很大,他说趁能挣,帮帮孩子们,挣不动了就回家陪我妈种苞谷。
我妈说:你爸是个厉害人,咱农村人,能给两个儿子娶媳妇没拉账,算完成任务了。
小老乡说的这些我都有体会,天下父母都一样,尤其农村父母终其一生就是给儿子娶媳妇,盖房子,做完这两件事,就是完成了任务。
生不生,活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剩下的日子尽量帮儿孙,有病了睡一觉,二天太阳升起来,又赚了一天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