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抹天光熄灭前，魏延分明看见北斗七星在燃烧。 马岱的刀锋比秦岭的雪还冷，却比不上背后袭来的寒意刺骨。那个总把"文长将军神勇"挂在嘴边的西凉人，此刻眼里的忠诚碎得比自己身上铠甲更彻底。刀刃切开喉管时居然不疼，只有滚烫的血顺着锁子甲纹路爬行，像汉水倒流回定军山的春天。 头颅撞上冻土时，魏延听见十二年前长沙城门的铰链声。那日他斩韩玄献城，玄德公亲自解战袍为他披上，铠甲内侧还残留着关羽体温。现在这些温度正从断颈处喷涌而出，染红杨仪靴面上金线绣的竹叶纹——这厮果然偷换了丞相赏魏延的蜀锦。 "庸...奴..." 沙哑的嘶吼从上方传来，颅骨在杨仪的军靴碾压下发出哀鸣。魏延忽然想笑，建兴六年汉中阅兵，这酸儒被他的战马惊得跌进泥坑，溅满泥浆的绶带也是这般扭曲。可惜再不能策马踏碎他那些该死的粮草簿册，就像踏碎绵竹关的魏军旌旗。 右眼残留的视野里，飘过一截焦黑的将旗残片。那是去年秋雨夜，魏延亲手插在子午谷口的纛旗。丞相说此计凶险，可他分明在五丈原用了同样的孤注一掷。冰凉的液体漫过眼眶，不知是血是雾，竟把晨光折射成七星灯幽蓝的火苗。 靴底施加的力道突然加剧，碎裂的齿根间泛起祁山花椒的麻痛。这滋味魏延熟，每次军议被杨仪驳回后，都要嚼一把花椒压下杀意。现在倒好，省了姜维那小子每月送来的镇痛膏药。 "魏文长！" 尖利的呼喊刺破云霄，不知是马岱在收殓尸身，还是成都方向飘来的招魂幡。魏延最后嗅到的不是血味，而是丞相帐中常年萦绕的艾草香——建兴十二年谷雨，他握着魏延的手说"汉中门户，尽托文长"，掌纹里的朱砂印泥比朝阳更烫。 残存的意识突然轻盈起来，仿佛回到长沙城头拉满的铁胎弓。魏延看见自己的无头躯体仍在挥刀，三十七处旧伤疤同时绽开成血色莲花；魏延看见杨仪踩着自己的脸狂笑，却不知他靴底沾着他的脑髓，正如当年粮草案的账册沾着魏延的马蹄印。 天旋地转间，北斗第七颗星终于坠入黑暗。原来所谓反骨，不过是至死不肯低头的颈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