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的春天

长沙的春天是从湘江的腰肢上滑下来的。江水才解了寒气的禁，便急着把两岸的麻石堤岸染得青润润的。那些个晨雾笼着的清早，你若是立在杜甫江阁上望，准能瞧见江水打着哈欠翻了个身，橘子洲头便从蓝绸子似的波纹里浮出来，毛茸茸的绿意像要顺着浪尖儿滚到人怀里。 这天气最是刁钻。前晌儿还见着日头在岳麓山顶上晃金铃铛，转眼间雨丝子就密密匝匝地斜下来。可别恼！看那雨点儿打在青瓦檐上，倒像是湘绣娘子走针时漏下的银线。化龙池巷里满哥挨着妹坨，倒把个湿漉漉的春天撑得活泛起来。米粉铺子的白汽混着臭豆腐的焦香，在雨帘里缠作一团，直往人鼻尖里钻。 河西的岳麓山这时节最耐看。满山的枫香树才抽新芽，远望像是谁往山坳里泼了半盏春茶。山径上落着前夜的雨，踩上去软绵绵的，倒似踩着云絮。偶有三两学生抱着书卷往爱晚亭去，端着茶颜扫过石阶上的青苔，那书页里便也沾了草木的清气。 老茶客们最爱在南门口巷前支起竹椅。一壶君山银针泡得澄黄，看阶前的梧桐树把嫩叶儿一片片抖开。卖糖油粑粑的摊子歇在墙角，焦糖香混着艾草气，把个春日的午后酿得又甜又糯。忽听得巷口传来老长沙口音，原来是街头播着才上过春晚漫才兄弟的另类脱口秀，南派相声在长沙这个文娱之都得到最大程度的绽放。 待到清明前后，满城的樱花忽然得了令似的，红的粉的紫的，在墙根下、篱笆边闹将起来。堂客们挎着竹篮往山坡上去，手指头染了艾草的青，说要赶在谷雨前蒸一笼蒿子粑粑。这时节连湘江里的鱼都肥了，摆尾时溅起的水珠子，在夕阳里亮得像撒了一把碎银子。 夜来春雨又悄悄爬上窗棂。瓦当滴答声里，恍惚听得贾谊井边的老樟树在说古——说屈子投江时溅起的水花，说定王台旧砖缝里藏着的楚辞残句。这长沙城的春天啊，原是把两千年的光阴都泡在了一杯雨前茶里，慢慢儿地，品出些温润的苦与绵长的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