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公主,也是太子暗卫营的幕后首领。
我不辨奸佞忠良,不分善恶妍媸。
我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太子除去威胁。
1
刚刚,我一把火烧了武安侯府。
“呜呜呜,姐姐,姐姐,火好大,姐姐能救我走吗?”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摆。
他二十岁模样,被烟火熏得蓬头垢面,一边哭鼻子一边啃手指。
我想起来,他是武安侯的傻儿子宋琛。
“好,我带你回家。”
武安侯一生安分守己,还曾多次与我方便,把他带回去改名换姓地养着,就当补偿吧。
宋琛尝试着站起来,又跌了下去。
“呜呜,姐姐,我腿疼,站不起来。”宋琛一把抱住了我的大腿。
我叹了口气,用白练束紧宋琛的腰,将他甩到马背上。
翌日,刚踏进太子府邸,太子妃顾蝉影就阴阳怪调地叫起来:“诶哟,六妹来啦!听说六妹养了个傻子当面首呢!”
“傻子又如何,只怕公主殿下被伺候得舒服着呢!”她妹妹顾怜夕跟着起哄。
她们不知道我的幕后身份,只知道我是个不得宠的公主,平日里常对我冷嘲热讽。
我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太子李玉成的书房。
“武安侯的妹妹是正宫皇后,他日若诞下皇子或者提携新妃,对孤的威胁很大。”李玉成放下狼毫笔,“这次你剪去了她的羽翼,做得很利索。登基以后,锦衣卫和东厂都归你管。”
我恭谨道:“属下不求虚名,为殿下解决忧患,是属下的本分。”
“你那个面首,是怎么回事?”李玉成站到我面前,低头盯着我。
“他痴傻愚钝,不可能对殿下有半分威胁。若他有异心,属下立刻将他碎尸万段,并且以死谢罪。”
李玉成在各处都有探子,我也在他的监视下。
他肯定知道宋琛是武安侯的后人,和他兜圈子没有用,我只能开门见山,表明忠心。
“你竟然敢在孤面前,替别人说话?”
李玉成抬起了我的下巴,强迫我和他对视。
他那双眼睛,我每每看了总要心潮起伏。
我移开视线,强自镇定道:“他只是个傻子。”
“哪怕他是死人,也不行。”李玉成双指更加用力,漆黑的眸子愈发阴沉,“你这辈子只能忠心于我一个人。”
我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李玉成对我的反应很不满。
他俯下身,在我上唇咬了一口,血腥味弥漫在口中。
我身子一软,李玉成已将我搂进怀里。
他怀里的温度让人迷恋,但是又很危险。
我维持着理智,用力推开他:“请你自重,二哥。”
我故意把“二哥”这个字眼咬得很重。
关上书房门的时候,我听到李玉成砸碎砚台的声音。
回到公主府,宋琛就像个聒噪的老鸦一样贴上来:
“姐姐这么半天都不回来,是不是我惹姐姐生气了呀?”
“与你无关。”我心烦意乱,把他推到一边。
“姐姐的嘴怎么流血了?”宋琛凭借着体型优势,八爪鱼似的卷住我,按着我坐到石凳上,“我替姐姐抹药。”
他智力不全,从小就容易磕磕碰碰,怀里总揣着一瓶治跌打损伤的药粉。
我任他涂抹好药粉,又让他赖着踢了半个时辰的蹴鞠。
在书房处理完堆了几天的事务,已是三更天,回到寝阁,宋琛还没睡下,只是在烛火下支着手臂打瞌睡。
听到我开门,他立马活蹦乱跳起来,连续唤着“姐姐”,拉着我进屋。
“睡吧。”我催促他上了床,躺在一旁的地铺上。
“姐姐要做个好梦哦!”宋琛的语气带着暖融融的笑意。
在几年前李玉成陪着我的时候,我也拥有过这样天真满足的笑。
我不是李玉成的亲妹,而是十二岁时被他捡来的孤女。
他将我养在山里的一间小院里,派人教我学文习武。
那时候我最大的期盼,就是李玉成不定时的造访。
他总是一袭玄衣,踏着金黄的夕晖或皑皑白雪而来,恍若天人。
我隔着老远就能听见他的脚步声。
小木门响起来,我便抛了手中的书或剑,扑到李玉成怀里,用力嗅着独属于他的气息,在见不到他的日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
他总是平静地推开我,语气淡漠地考我的武功文才。
他吩咐我的功课,我自然会完成得很好。
只是为了多留他一会,我会故意出一点小错,让他既能花心思提点我,又不至于生气。
后来,我知道他独特的气息来自他自制的合欢香,便想方设法地和他讨了来,保证以后更加用功。
我的文采、武艺突飞猛进,他夸我天资极高,只要我做得够好,及笄时便娶我为妻。
可是在我及笄之年,他的妻却成了娇滴滴的顾氏嫡女。
而我,成了他的义妹,名义上的公主,同时被送进了刀尖舔血的暗卫营,为他背负滔天孽债。
2
冬至节是大日子,皇帝虽然因为病重而不能亲自出席,却命人在曲江边大办宴席,用来冲喜。
我只留下一个小门,吩咐鹊芷看好宋琛,让他不要乱跑。
今日宴会由太子主持,在场的还有各宫妃嫔,各府王爷、王妃、亲眷及朝中权贵。
我豢养傻子面首的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在公主府都要被指指点点,只有鹊芷帮我尽心照料。
在外听到的风言风语则更多。我刚到场,出席者就窃窃私语,发来阵阵低笑声。
我恍若未闻,向尊者、长辈一一行了礼,和李玉成对了个眼神,坐到段钰旁边。
段钰出身显赫,新晋了禁卫首领,还掌管着御前侍卫的事务。他与齐王走得很近,李玉成有意让我拉拢他。
他待我向来亲切又不失分寸,今天也没有因为众人的议论而有异常。
“钰哥哥。”我为段钰斟满一杯酒,“听闻钰哥哥的剑术惊鸿绝艳,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观呢?”
“幸得永安公主青眼。”段钰满饮一杯,“若微臣推辞,那便是却之不恭了。”
顾蝉影冷笑:“六妹若是门前冷落,急着招夫婿,大可以跟你二哥说,用不着当众献媚,平白丢了皇家颜面。”
顾蝉影早就盼着顾怜夕能攀上段钰,于是仗着王妃身份对我冷嘲热讽。
李玉成白了她一眼,她才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挥退了歌舞伎,请段钰上台舞剑。
我装作看得入迷,很卖力地为段钰喝彩。
这时一颗石子忽然飞到台上,宋琛推开层层护卫,挤到台前,叉着腰道:“哼,你舞得也不怎么样嘛,姐姐凭什么夸你!”
段钰不知所措,顾蝉影和顾怜夕夸张地大笑。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顾蝉影拍着手掌,“六妹这傻子面首别具一格啊!”
我将宋琛拉到身旁,小声问:“你来做什么?”
宋琛大声喊道:“姐姐,我饿了!”
顾怜夕眼珠一转,指着路旁一堆马粪道:“公子,去吃那个呀,那个好吃。”
宋琛果然甩开我,朝着马粪飞奔过去。
我瞥了顾怜夕一眼,拿起一颗豆子,手指在腿边悄悄一弹,马粪飞到顾氏姐妹脸上,还冒着热气。
众人本来都等着看宋琛和我的笑话,结果事发突然,他们都望着满身污臭的姐妹俩,强忍着笑。
李玉成看到了我弹豆子的动作,表情阴沉。
我带着宋琛回府,却被李玉成堵到半路上。
他吩咐下人送宋琛回去,把我抵在冰凉的砖墙上:“你竟敢护着别人?”
我脑海中闪过方才李玉成和顾蝉影言笑晏晏的场景,心里一酸,讽刺道:“二哥是心疼王妃和顾二小姐了?”
李玉成掐住我的脖子,深黑的眸子跳着怒火。
我干咳了几声,喘息困难地道:“晚上还有正事,望殿下不要因小失大。”
今晚诸王一同狩猎,李玉成要暗卫营趁机除掉齐王。
李玉成将我的头在墙上用力撞了一下,恨恨地离开了。
我捂着疼得发热的头部,咬着下唇蹲在地上。
回到公主府,宋琛蹦蹦跳跳地搀住我。
鹊芷慌忙跑过来,满脸歉意:“奴婢一时大意,公主和宋公子都没事吧?”
“没事,我已经替宋公子解围了。”我避过宋琛,和鹊芷对了个眼神,“你主理大小事宜,已经做得很好了。”
3
诸王在围场秋狝。
今夜只有一线残月与几点稀星,夜色格外冷寂。
我和暗卫营埋伏在密林中,等着齐王入彀。
李玉成效率很高,齐王准时到来。
看见齐王的身影,我率先翻身上了他的马,捂住齐王的嘴,一把匕首把他捅个对穿,他立时没了气息。
然而齐王也早有准备,他的暗卫汹涌而出,我一声令下,暗卫营其余侍从开始与他们搏斗。
齐王暗卫的兵力不少,但是远不如我的部下训练有素。
杀干净齐王的卫兵后,我下令撤退,忽然一个黑衣人跳出,利刃横在我的脖子上。
我条件反射地拿匕首捅在他手臂上,他抖了一下,闷哼一声,仍旧没有松开我,命令我的部下后撤。
就着月光,我看清他袖子上是太子死侍的花纹。
“同为太子殿下卖命,你何故劫我?”
刀刃冰凉的触感划入我的肌肤,温热的粘稠滴下来。
他没有给我任何解释,只是拿出了太子的令牌,道:
“太子殿下要你以死明志。”
我当即抽出匕首,向胸口刺去。
利刃未伤及心口,黑衣人夺过了我的匕首,留下了金疮药,然后消失在茫茫夜雾中。
我跪伏在地,部下来为我疗伤。
李玉成不是第一次这样试探我,从我刚跟着他时就有。
小时候我经常出于“意外”坠马、落水、中箭,在奄奄一息时李玉成又把我救回来,而且故意透露是他做的。
他如此种种,是为了警告我,我的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我必须,把他看得高于自己的一切。
此次我未经他允许,在宴席上为宋琛出了头,他对我的折磨肯定不止于此。
果然,回到府上,我胸口的伤刚刚见好,就忽然高热不止,浑身像针扎一般疼痛。
鹊芷精通医术,却配不出根治的药,只能勉强减轻症状。
就算她配得出,我也不敢用。
宋琛见我日夜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冷汗如雨,急得到处乱跑,却无计可施。
“姐姐,你怎么了?”宋琛牵起我的手贴在脸上,泪珠顺着我的指尖落下去。
“阿琛,去给姐姐拿块湿帕子来。”我终于撑起力气说话。
宋琛离弦箭般冲出去,跳到湖里,带着一身冰渣子从后面搂住我。
他冰凉的体温缓解了我的高热,我得以进入浅眠。
朦胧间,我又梦到刚刚成为李玉成义妹时,跟他进宫,因为和小侍卫多聊了几句,他就将我关在地窖三天三夜。
在我就快窒息冻饿而死时,他从梯子上下来,踩着我的手问:“谁对你最重要?你只听谁的话?”
“二哥……婧儿只听二哥的话,二哥救救婧儿吧……”
泪水从我眼角滑落,身后男子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睁开眼,朦胧的视线中出现李玉成的面孔。
他眉头紧皱,泪水滴到我的额头上。
“二哥,你不要哭。”我抬手抚上他的脸。
“我是阿琛。”宋琛的声音很清醒,甚至有几分执拗。
我并不想分辨。
李玉成不会为了我焦急地哭。
宋琛的眉眼与李玉成十分相似,他们毕竟是兄弟。
我贪恋那双和他相似的眼睛,为我盈满泪水的感觉。
我努力睁了睁眼,和宋琛对视片刻,将那双泉水般的泪眼带入无尽的黑夜。
4
高热刚刚退下,李玉成就传我去暗卫营。
他对时间的把控还是那么精准。
“听说婧儿高热不止,二哥担心得很。”李玉成吹了吹热腾腾的茶水,“所以等你痊愈了,才来找你议事。”
“请太子殿下吩咐。”我垂首听令。
“第一则是小事,是这次刺杀齐王的论功行赏。第二则嘛……”李玉成看了我一眼,“孤已经为你请旨,让段钰做你的驸马。”
“是。”我反应平静,既不气恼也不喜悦,只有任凭李玉成生杀予夺的驯顺。
李玉成十分满意,拉着我坐在他大腿上:
“顾怜夕是他的侧室。平日里你不要与她争宠,只要盯着段钰的动向,为我接近父皇行方便。”
皇帝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内宫外廷都等着驾崩的时刻。
谁能把握住禁卫军和御前侍卫,谁就把握了皇城命脉。
“属下明白。”我点了点头。
李玉成抓起我的手,在我腕间滴下一点药水。
红艳的守宫砂慢慢现出来,他笑道:“若是嫁给段钰后,这红点消失了,孤会让你比父皇先死。”
这守宫砂是李玉成试验很多次才做成的。平日里隐形,但只要点上他特有的药水,便可知我是否与人欢好过。
“婧儿心里只有二哥,自然不会出格。”
“婧儿真乖。”李玉成抓起我的手,抚在他颈侧,引着我解开他的衣襟,露出肩头匕首刺下的伤痕。
我假意惊讶,李玉成道:“那晚劫你的黑衣人正是我。想不到婧儿如此忠心,想都不想地就要自尽。只是,你对二哥下手也忒重了点。”
我恭顺道:“若知道是二哥,婧儿就不下手了。”
“不,我不让你下手,你才能不下手。”
“是。”
在李玉成示意下,我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他看着我低眉顺眼、心疼不已的神态,道:“婧儿立下这么大功劳,就不要什么赏赐吗?”
我跪在地上道:“请太子殿下恩准,允许宋琛随我进段府。他不能自理,属下想向死去的武安侯赎罪。”
李玉成沉默了片刻,我不敢抬头看他,但我知道这片刻的沉默足以让他再变着法折磨我好久。
他终于还是同意了:“也罢,段府还是养得起一个傻子的。”
回到公主府,我连续咳了几天血,还经常陷入昏迷。
宋琛和鹊芷整天一脸担忧,怕我撑不过去。
“鹊芷,好好照顾阿琛。”我拍了拍鹊芷的手,“不用担心我,他不会让我死的。”
煎熬了半个月,我有所好转,傍晚,宋琛却哭着找到我,说鹊芷失踪了。
“鹊芷姐姐帮我找风筝,就下落不明了。”
我跳起来,按照他的描述,终于在一个死胡同找到鹊芷。
她头发散乱,衣服破烂,几个乞丐还围在她周围调笑。
我拔剑出鞘,把几个脏汉杀得头颅乱滚,血溅墙壁,蹲下去搂住了鹊芷。
鹊芷有武艺傍身,若非早有预谋,她不可能被几个乞丐欺凌。
我转过头凌厉地盯着宋琛:“是你让她来的?”
宋琛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
我收回了目光。
李玉成为了折磨我,挑拨我和宋琛的关系,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但是二哥啊,何必这么费事呢,不用你折磨,我也不会让自己活太久的。
只要报完仇,我不再对生命有一丝留恋。
5
我和段钰的大婚之夜,顾怜夕就说心口疼,哄段钰把初夜之宠给了她。
这样反而省了我找借口推脱。
倒是宋琛很不习惯不和我睡一个房间,瞒着我在门外坐了一整夜。
若不是次日清晨看到他在门外睡着,我还不知他待我这般上心。
顾怜夕天天都有新花样缠着段钰,我倒乐得清闲。
她得夫君专房之宠还不满足,偏要我不痛快。
我和宋琛翻花绳时,她从宋琛手中一把扯过去,丢在地上,恶狠狠地道:
“你们两个淫贱的东西,大人不管你们,我可要好好惩治!”
她抬手就要给宋琛耳光,我捏住她手腕,将宋琛挡在身后,道:
“你敢碰他一下试试?”
顾怜夕见争不过我,反而蹲在地上,哭哭啼啼地叫喊:“公主为了她的奸夫打人啦!”
府中的侍从婢女都闻声来看。
我视若无睹,眯着眼笑道:“既然妹妹那么想挨打,那本宫就如你所愿。”
我左手掐住她的脖颈,把她整个提起来,右手利落地赏了她几个响亮的耳光。
顾怜夕娇美的脸上立刻鼻青脸肿。我把她掷在地上,一脚踹入了荷花池。
我本来就活不长了,就算能保全身体,最后也是兔死狗烹,不如活得快意一些。
顾怜夕在水中扑腾着喊救命,却无人敢救。
毕竟我是公主兼当家主母,惩罚一个侍妾并没什么不妥。
段钰在假山后面看够了,才派人打捞起顾怜夕,吩咐太医好生医治。
我俯身道:“妾身伤了顾妹妹,请夫君责罚。”
“本就是她挑衅在先。”段钰搀着我坐下,“若都听了她的话,以讹传讹出去,咱们的颜面往哪搁?”
顾怜夕在荷花池中泡了许久,生了一场大风寒,没心思再邀宠了。
段钰多出不少空闲,常与我和宋琛闲坐,谈谈平日的公务,聊几句他儿时趣事。
“婧儿可还记得,当初你我常在林将军府外一同爬枣树。”段钰掂起了一颗新鲜的冬枣,“现在那棵枣树还在呢。”
我飞快地瞥了一眼宋琛,道:“夫君糊涂了,咱们那会还不认识呢。”
“或许是记错了。”段钰的神色黯淡下来,“儿时的事,总归记得模糊一些。”
6
皇帝的病愈发严重了,我借着段钰的方便,让李玉成有机会就去病榻前服侍,顺便打探消息。
我知道,我的机会也快来了。
趁着段钰不在,我支开了伺候的下人,到府外偷偷换上了宫中侍卫的衣服。
我潜到养心殿旁边的角落里,就听见李玉成和宋琛的对话。
李玉成道:“她与段钰可曾亲近?”
宋琛道:“段钰一直宿在顾怜夕那里,不曾和公主亲近。近几日顾怜夕病着,段钰虽不曾去看她,但公主也一直找理由推脱。”
“嗯,段钰可曾和她提及以前的事?”李玉成问。
“提过在林将军府外爬枣树的事,公主说她不记得。”宋琛道,“不知……以前是何事?”
“不该你问的,不要乱问。”李玉成语气愠怒,“下去吧。”
听到宋琛出门,我暗暗跟紧他的脚步,到了御花园偏僻的一角,我猛扑上去,将刀刃横在他脖子上,闷声道:“我此刻杀了你,别人也只会以为你是刺客。”
宋琛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轮,道:“公主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
我拿开刀,用刀柄在他肩头狠狠一戳,他疼得瑟缩了一下。
我笑道:“刺杀齐王那晚,就是你替李玉成去试探我的吧。
你告诉了他我的反应,肯定还告诉他我在高热时叫他的名字。
要不是你,鹊芷也不会中他的计受人凌虐。
他以为你忠心耿耿,但是你敢不敢告诉他你趁机抱了我?敢不敢和他说,你就是皇后生下来却不幸早夭的秦王殿下?”
“婧儿,有些事我是瞒着你,但是等时机成熟,我早晚会告诉你的。”宋琛拿着我的手,重新将利刃抵在自己脖子上,语气近乎哀求,“我待你是真心的,你若真想要我这条命,拿去便是。”
“我要你的真心做什么,要你的命又有什么用?”我大笑着放开他,仿佛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玩的笑话,“你的心能换来我全家的性命,能让鹊芷免遭羞辱吗?”
宋琛松了口气,抓住我的衣袖:“那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
“你的身份能够这么多年不在李玉成面前暴露,一半靠武安侯府,另一半则靠我。”我道,“我等了这么多年,就等皇帝驾崩,杀了李玉成。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心里最清楚。”
宋琛没有多说什么,只含含糊糊道:“那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点真心?”
我不等他说完,转身融入了无边黑暗。
7
李玉成给我吃过失忆的药,让我忘记了遇见他之前的事。
可是那些事总是朦胧地出现,记忆越模糊,就越让我好奇。
成为他的暗卫首领后,我虽算不上势焰滔天,还整天在他的监视、折磨之下,但我只要足够小心,却也能查得出许多秘闻。
后来我得知失忆前,我是骠骑将军林舜的嫡女。
我家为李玉成立下赫赫战功,帮他登上太子之位,结果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被李玉成灭了满门。
因为我常年跟家里人在塞外,回京城后也极少出门走动,在京中只认得段钰一人,所以李玉成敢放心地用我。
我还得知皇后曾生下一子,皇帝对嫡子极为重视,一出生就赐他秦王的封号。
但秦王还是不幸早夭了。
其实秦王是被秘密送入了武安侯府,假充成武安侯庶出的傻儿子宋琛。
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逼宫上位,宋琛主动投奔李玉成,说自己在武安侯府因生母身份低微,受尽折辱,只能靠装疯卖傻为生,借此成了李玉成的死侍密探。
我早就知道这个人有朝一日能为我所用,所以尽己所能护着他。
在武安侯府化成灰烬那晚,我就知道他是李玉成派来监视我的。
李玉成故意让我亲手烧掉侯府,就是为了让宋琛恨我。
因此我故意听之任之,处处为他出头,甚至为他顶撞李玉成。
我赌宋琛不仅不会恨我,还会爱上我,果然,我赌赢了。
我喝下酸涩苦口的碧石散,嘴角却扬起了微笑。
这药我从打算复仇起就开始喝了,它能让我的武功极快地提高,但我一直再这样喝下去,不可能再活得过一年了。
所幸,上天有眼,我已经用不了一年了。
8
皇帝已行将就木,加上李玉成一碗碗慢性毒药送过去,龙御终于殡天了。
李玉成的生母崔贵妃常年残害龙裔,皇帝本就没有什么后嗣,成年的皇子、尊贵的皇叔都被李玉成杀得干干净净,如今他登基是势在必得。
段钰和我换了一身丧服,去宫中祭奠先帝,顺便恭迎太子继位。
在轿辇中,段钰握了握我的手,道:
“婧儿,小时候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不会有错。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必要时我会助你”
他似是有预感会发生什么。
“我也记得。”我反握了回去。
办完丧葬之礼,太监要宣读新帝人选。
李公公尖细的声音回荡在冷风中:
“秦王李琛,人品贵重,历练有成,宜承继大统!”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趁这个空当,我一把扯过了段钰,臂弯用力地夹住他的脖颈,向众人大声道:
“太子李玉成多年来和贵妃崔氏沆瀣一气,残杀忠良,戕害皇族,还在先帝生前的汤药中下毒。一桩桩一件件,证据尽在京郊的暗卫营。此等歹人,不配登基!”
李玉成的嘴巴一张一合,但是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反应过来是早膳被我下了哑药,双眼充血地瞪着我。
我勾唇一笑,小声对段钰说:“钰哥哥,不论你现在肯不肯帮我杀李玉成,你都活不成了。等你下了地狱,我会很快来陪你。”
段钰毫不挣扎地,让御前侍卫和禁卫军包围了李玉成,还说出了他掌握的证据,佐证我对李玉成的揭发。
加上皇后坐镇,讲述往日种种,李玉成顺理成章被打入了牢中,宋琛成功登上皇位。
“婧儿,别急着来找我,报仇是为了快意地活着。”段钰轻声说了句,嘴角流出黑红的血。
原来他早就服毒了,准备自尽。
我颤了一下,将他的尸身带出去安葬了,然后去了关押李玉成的地牢。
地牢看守严密,若没有宋琛的默许,我不可能进得来。
这是第一次,我能够自上而下地俯视李玉成。
“你的太子妃和小姨子已经发配为奴了。至于你,我会和鹊芷每天亲手折磨你。
林家和鹊芷的痛苦,我要你血债血偿。”
我的手从栅栏缝隙中伸进去,掐住李玉成的脖颈,狠狠让他的头在栏杆上撞了几下。
他的额头青肿,流着鲜血,平日里经常怀疑和暴怒的眼睛泪盈于睫,只剩下疲惫与痛楚。
我的心里一颤。
从恢复记忆起,我就知道有多恨他。
可是我也很爱他。
他曾推我入地狱,却也带我上天堂。
在所剩无几的生命里,我要把李玉成折磨致死,但是,我还需要一个他的替身。
9
宋琛召我去养心殿。
我知道,他是要问我那晚我没回答的问题。
我主动坐到龙榻上,知趣地解开腰带。
宋琛抓住我的手,吼道:“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那你要什么?”
“要你的爱。”
“在李玉成那。”我在手腕滴上一滴药水,鲜红的守宫砂如血一般。
宋琛狂暴地在桌案上方挥动手臂,价值连城的瓷杯玉器碎了满地。
他转过身,按着我的双臂将我抵在身下,目眦欲裂地看着我,充血的眸子比守宫砂还要红。
看着他暴躁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我忽的嫣然一笑,一双玉臂搂住他的脖颈:
“我是骗你的,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宋琛虽与李玉成同父异母,但长相只有一二分相似。不过宋琛恼怒时的神态与动作,却像极了李玉成。
或许他也常见到李玉成这副模样吧,所以无意识地模仿了他。
宋琛单纯地以为他通过了我的考验,与我共度春宵。
腕间的守宫砂缓缓滑落。
翌日,我去李玉成面前,在手腕上滴了药水,向他展示依旧白如霜雪的玉腕。
他瞪大了眼,嘴巴徒劳地张了又闭,四肢杂乱无章地乱挥。
我心满意足地笑了。
回到景仁宫,我点上了李玉成常用的合欢香,等待着宋琛驾临。
他搂住我,看着赏赐我的满坑满谷的金银珠翠 柔声道:“喜欢吗?”
“喜欢。”我拥着宋琛到榻上,熄了灯,贪婪地呼吸着属于李玉成的气味。“二哥,二哥……”
“我不是李玉成!”宋琛的意乱情迷戛然止住,发出冰霜般愤怒的指责。
这副模样,愈发像李玉成了,甚至声线都很像。
“逗你的,阿琛。”我搂着宋琛撒娇,咯咯地笑起来。
白天,我照例去地牢里折磨李玉成,踩他的手,放老鼠、蟑螂,用刀锋割他的肉。
晚上,我又凭借着或含混或清晰的回忆,按照他的模样重塑宋琛,填补心里的那块空缺。
终于,宋琛发现了我的意图,于是赐给李玉成一碗毒酒,让他死在了一堆蛇虫鼠蚁的包围中。
宋琛亲口告诉我这个消息,并且销毁了所有合欢香,禁止我重新制作,还时刻派人监视我,防止我自尽。
我没有生气,温柔地搂住了宋琛,只求他让我独自休息一晚。
我平静的反应让他认为终于挤开了盘桓不去的李玉成,拥有了我心里的一席之地。
他轻吻了我的脸颊,说会一直陪我,直到我完全忘记李玉成。
那一晚,我点了自己的穴位,废了一身再也毫无用处的武力,服下了剩余的所有碧石散。
慢慢地,我开始出现幻觉,只嗅到空气里残余的一点点合欢香,就会把宋琛当作李玉成。
后来,我的头脑中只剩下了李玉成的身影。
睁开眼,闭上眼,都是他对我的好与不好。
宋琛找太医来为我医治时,我呕出一大口血,晕了过去。
“婧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耳边的男声心急如焚,我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只能用最后一丝力气呢喃:
“二哥……你说过要娶婧儿做王妃的……”
番外
宋琛一出生,就背负着滔天血债。
他贵为嫡皇子,却只能被宣称早夭,偷偷养在武安侯府。
为的是处于暗地,便于搜集贵妃党的证据,从而承继大统。
十二岁时,他以受到侯府虐待为名,主动向李玉成投诚。
他成了李玉成的细作,任务之一就是监视大将军的遗孤林婧。
宋琛发现林婧和自己很像,一样的背负深仇,为人鱼肉。
那点相似慢慢发酵成了异样的情感,藤蔓般在心里盘根错节。
渐渐地,他为了林婧多次违背李玉成的意志。
而这也促使了宋琛更加渴望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早年,李玉成对林婧很忌惮,虽然给她吃了失忆的药,还是怕她会恢复记忆。所以屡屡想要置她于死地,试探她有没有恢复记忆。
宋琛多次在暗中救下她,帮她赢得李玉成的信任,还为她恢复了记忆。
武安侯府被焚,是宋琛第一次和林婧正式见面。
他不得不以装疯卖傻的方式随她进入公主府,一方面赢得她的信任,另一方面继续完成监视她的任务。
林婧对他不仅有耐心,而且多次为了他顶撞李玉成。
他不知道这是出自她的本心还是刻意为之,但他都甘之如饴。
他装作浑然不知,向李玉成按时汇报林婧的情报。
但是他也有悄悄守护她的余地。
他偷换了李玉成喂她的毒药,表面上看起来症状严重,其实对身体危害极小。
他常常做一些微小的隐瞒,让李玉成更加信任她。
但是李玉成还是不满于他们日渐亲近的关系。
为了离间我们,李玉成要宋琛把鹊芷引到死胡同,让一群腌臜去玷污她。
鹊芷是林婧的贴身丫鬟,是她最亲近的人。
宋琛做不到,于是打算故意引错方向,保住鹊芷,然后承受李玉成的雷霆之怒。
可是当天,他也被李玉成下了迷药。
看着林婧抱着发抖的鹊芷欲哭无泪时,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龌龊无用的人。
他仍旧寄希望于登上皇位后,把一切解释给她听。
逼宫进行得十分顺利,林婧的配合比他想象的更默契。
但是林婧不爱他。
他很早就发现了林婧对李玉成的刻骨仇恨。不过他故意视而不见的,是她对李玉成比恨更深沉的爱。
朝夕相对,宋琛发觉林婧对他仅有的那点情愫,只是从始至终都把他当作替代品。
他故意杀了李玉成,林婧反应平淡,他以为多年念念不忘终于有了一点回响。
可是林婧很快结束了生命,临终还在叫李玉成的名字。
鹊芷见林婧殒命,失心疯一般,拿着林婧的剑刺向宋琛。
宋琛毫不闪避,用最后一丝气息赦免鹊芷,并下旨将自己和林婧合葬。
生时同衾异梦,那就死后同穴,纠缠不休。
很虐。没有赢家的故事。[得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