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进王府》
我是被我爹二十两银子卖进王府的。
进王府的那一天，我埋头吃了三个肘子。
好吃哭了。
荣王皱着眉看着饿死鬼投胎一样，吃得涕泪横流的我：「能吃不胖，身体健壮。嗯，跟着我学武以后当个暗卫吧。」
我在第四个肘子上桌的时候抬眼看了一眼荣王。
切，装货。
「再来三个肘子，我就答应你。」
1
凉国这地界，一到了冬天，冷得骨头疼。
我正坐的这个地方，是荣王府正院的书房。
我面前有个巨大的火炉，王爷披着一件墨狐皮，懒懒地躺在贵妃榻上。
我也懒懒的，刚吃过七个肘子，我撑得走不动，此刻再有暖炉熏香的陪衬，我已经睁不开眼了。
「大胆，王爷好心让你坐着，你坐也没个坐相。」
惊雷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被吓得猛地站起身。
坐在榻上的王爷周身一颤，皱着眉看向我身边的凌诺：「吓本王一跳。」
我拍拍心口：「就是，吓我一跳。」
王爷清了清嗓子：「你吃了我七个肘子，该拜师了吧。」
「怎么拜师？」
「……」
王爷揉了揉眉心，给面前的茶杯倒了杯茶：「过来跪下敬杯茶，叫我声师父，就算礼成了。」
凌诺噘着嘴：「王爷，当年我拜师可没那么容易。我在王府门口可跪了三天三夜。」
我揪住凌诺撅起来的嘴：「有你什么事？」
斜睨一眼王爷，我生怕他反悔，上去抢过那杯茶，跪在地上：「王爷。」
「叫师父。」
「……」
「叫师父。」
「王爷，您最多也就二十岁，当不上我爹。」
「我叫不出口。」
王爷语塞，黑着脸拿过我的茶，一口灌了下去：「滚滚滚，去后院扎马步。」
我攀上王爷的腿：「王爷，累，不想学练武。」
「那你想学什么？」
「想睡觉。」
「滚。」
2
我在王府扎了一个月的马步。
王爷偶尔阴沉着脸，拿着荆棘条抽我两下「给我压下去，扎成这样，以后怎么办？」
他太严厉，严厉得我求饶的话到了嘴边愣是不敢说。
凌诺每次见了我都一副咬牙切齿的鬼样子：「王爷当初也没这么用心教过我。」
我瞪了凌诺一眼，扔了捧在手里的石板，故作柔弱地倒在地上，拽住王爷想要离去的衣角：「王爷，我能不能休息休息。」
我眼含热泪看着他：「我月事来了。」
王爷瞳孔一缩，凌诺耳朵尖都红出血来了，两只脚交叉着蹦跶：「你你你，姑娘家家也不知道点羞耻，这是对我和王爷两个外男能说的吗？」
切，装货。
我在原地盘腿：「哪羞耻了？你娘不来月事？还是王爷他娘不来月事？你娘若是不来月事，哪来的你？」
「再说了，王爷他……对我也不算是外男吧。」
凌诺气得拔起剑就要照我砍一刀，我把脖子伸给他：「你砍你砍，你砍了我王爷定饶不了你。」
「行了！」
王爷一声吼，凌诺抖三抖。
我朝着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凌诺做了个鬼脸。
「王爷，要抱抱才能起来。」
王爷微笑着走过来，然后一把拎起我的后衣领：「身子不舒服还贫，给我滚回去休息。」
我在他手底下扑腾挣扎：「王爷，记得告诉刘婶，我今天还想吃肘子。」
3
在王府别的不说，肘子管够。
我一边啃肘子，一边揉肚子。
刘婶给我端一碗米饭，点了我的头：「死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没来月事，就是为了逃避训练。」
我一怔，赶快抱着刘婶的胳膊，声泪俱下：「刘婶，你知道的，我打小就没有娘……」
刘婶最吃我这一套，她往我碗里夹一大筷子菠菜，语气都软了下来：「行了，既然都这样了，吃完饭你好好歇歇。」
「颂音啊，早些年王爷带兵打仗，弄了一身的旧伤。他待你好，你可要好好训练，将来你也保护他。」
我歪头看刘婶：「王爷看着不过二十，早些年他还小，怎么打仗？」
刘婶一提起来，眼里就泛着眼泪：「王爷五岁的时候，太妃就没了。先帝还在的时候，后宫腥风血雨的。为了活命，王爷十二岁就开始带兵打仗了。」
「如今圣上登基，好不容易朝局稳定了，王爷才能过几天安稳的好日子。」
我咬着肘子的嘴突然停下了，想起方才那一番王爷的娘也来月事的论述，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发酸。
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掉下来了。
刘婶蹭蹭满是油烟的袖子，往我脸上一抹：「这孩子，这是怎么了？」
我声泪俱下：「刘婶，我真该死啊。」
4
我端着刘婶做的参汤进主屋的时候，王爷正翻着桌子上那堆公务，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被我的声响一惊着，立刻抬头问：「谁？」
我从珠帘后面探出头：「王爷，是我。」
王爷的气松了一口，眉眼宽松了许多：「鬼鬼祟祟的，进来吧。」
这下我心里更酸了，王爷在自己的府里，也这么防备吗？那他多累啊。
想到这，我眼泪又掉下来了。
王爷刚松了的眉头又皱起来：「干什么？哭什么？凌诺又欺负你了？」
我把参汤放在他桌子上，抽抽噎噎地跟她道歉：「王爷，对不起，我今天不是故意提起您母亲的。都是我的错，让您想起伤心事了。」
「这是我亲手做的参汤，您尝尝。」
王爷坐在椅子上，给我扔了方帕子：「无妨，你又不知道。再说了。」
「那是我的伤心事，你哭这么起劲做什么？」
「你这样以后怎么做暗卫？」
我继续抽噎，鼻涕泡都冒出来了：「王爷，我……我心疼你。」
像是有什么东西砸进了王爷的眼眸里，那深黑的眸子突然颤了一下，水波又尽数散去。
他灌了一口参汤：「刘婶手艺不错。」
我：「……」
他招招手叫我过去，我蹲在他身边，抱住他的腰，蹭了蹭，哭得更厉害了：「王爷，我骗你了，我没有来月事。我要好好训练，以后我来保护你！」
说罢，我又在他腰间蹭了蹭，完全没注意到他逐渐沉重的呼吸。
蹭着蹭着，我又被王爷拎着后领提起来了。
他的脸黑如锅底：「滚出去，扎马步！」
我赶忙擦了眼泪，溜出房间。
切，王爷真小气，不就骗了他一下吗？
至于气得身子都硬了吗？
5
王爷说得对，我能吃不胖，体魄确实比一般人要强很多。
自打有了要保护王爷的承诺，我练得也更勤快。
不到一年，我已经能和凌诺打得有来有回了。
凌诺看我更不顺眼了：「王爷真是什么都教你。」
我心里美滋滋的，那可是，我这功夫是王爷手把手教的。
转头，我便要带着刘婶煲的汤去找王爷。
今日，凌诺却拉住了我：「今日你别去瞧王爷了，王爷喝醉了，不爱见人的。」
喝醉了？那我就不去了，免得多生事端。
「王爷并不爱喝酒，今日怎么喝多了？是有宫宴吗？」
凌诺凑过来，低声道：「今日是王爷母妃的忌辰，王爷心里难过，脾气不好。」
哦，那我得去。
我取了汤，去了书房。
躲在珠帘背后，我看见王爷坐在地上，蜷缩在墙角。酒壶倒在他身边，看起来像是一滴都没有了。
他的手在翻什么东西，想来是太妃的什么遗物吧。
我走进去，轻唤：「王爷？」
他抬头见是我，迅速将手里的纸收进怀里。
「没规矩的，滚出去。」
他拎起酒壶朝我砸过来，酒壶砸在我脚边，四分五裂的碎开。
我站在原地不动：「王爷是百步穿杨的高手，若想砸我，怎会砸不中？」
王爷冷笑一声：「你只是本王的一个暗卫，有什么资格在这自作聪明。」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王爷只是喝多了，不是故意要说这种话。
「刘婶做了汤，我听说王爷醉了，送一盏来给王爷尝尝。」
他扭过头不看我：「颂音，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我走进去，把汤放在桌上：「王爷可怜。」
他恶狠狠地抬头瞪我。
还有点可爱。
我蹲下来戳戳王爷通红的脸：「王爷，喜欢你的人才会觉得你可怜。」
他抓住我的手指：「你喜欢我？」
完了，他理解错了。
我慌忙撤回手指，手忙脚乱地解释：「我的意思是崇拜，敬仰。」
王爷摊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醉醺醺地苦笑：「生在皇家，哪有什么父子兄弟。我阿娘死的那天，我就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全无私心地待我了。」
我无话可说，毕竟我连拜师都得问他要七个肘子做报酬。
但是听他这样身居高位的人唤阿娘，我还是忍不住骗他一下：「我发誓，以后我都不会问您要肘子了。」
「……」
「你就知道吃。」
说完这句，王爷直接睡过去了，他趴在我的肩头，睡得很安慰。
我低头看他，王爷长得真好看，长长的睫毛掩着双似水的眸子，就像个玉骨冰肌的仙人。
若是没有杀名在外，应当很多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他吧。
6
我是个合格的暗卫，主子就算是趴在我肩上睡着了，我也绝对不会偷偷亲他。
伤害主子的事，我做不到。
我只会心疼主子。
到了傍晚，我肩膀的骨头都要脆了，王爷才睁开了眼。
他第一眼看见从窗户映进来的嫣红晚霞，第二眼看见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我。
王爷清醒了一番，然后面露愠色：「你傻吗？本王是睡了又不是死了，你倒是把本王叫起来。」
我眨眨眼：「我没事的，我身体可健壮了。」
说罢我抬抬手展示给他看。
完了，抬不起来了。
王爷扶额：「笨。」
7
不知怎的，从那日开始，王爷就把我带上了饭桌。
我和凌诺一人一边，王爷在中间。
凌诺拿着碗筷热泪盈眶：「王爷，您居然对我们这么好，还跟我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王爷轻咳一声：「其实我是怕有人下毒害我，所以让你俩坐我旁边先吃。」
他把自己的碗和凌诺地掉了个位置，一脸皮笑肉不笑：「这样本王就不怕被毒死了。」
凌诺干笑两声不敢下筷子。
王爷指指我：「你能不能学学她？」
学谁？学我？
我扬起脸，嘴还在嚼着刚夹进碗里的鸡腿。
「没事。」嚼嚼嚼「万一被毒死了」嚼嚼嚼「下去也做个饱死鬼，嘿嘿嘿。」嚼嚼嚼。
然后凌诺也嚼起来了。
但是他这装货就是规矩多，正襟危坐，只去夹离自己最近的菜。
哦，夹了块姜。
但是没关系，放嘴里，忍住想吐掉的表情，然后咽下去。
王爷：「凌诺，明天你还是回去吃饭吧。」
「怎么了王爷？」
「本王怕你饿死。」
刘婶手艺好，什么东西做得都好吃。
正吃着，她神秘地端上一盘绿叶菜，里面放了红辣椒。
万绿丛中一点红，甚是好看。
我夹起一块放嘴里，熟悉的味道蔓延开来，我舌头一疼，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刘婶还在介绍这菜：「这是宋地传进来的番叶菜，味道鲜美，王爷尝尝。」
王爷注意到我在这边痛哭流涕，把绢子按在我的脸上：「这是怎么了？你和宋地有关系？」
我拧巴着脸摇摇头，从嘴里吐出辣椒种子：「王爷，太辣了！」
8
过了傍晚，我便自由很多。
我喜欢趴在刘婶的灶台前，陪她择菜叶子，听她说故事。
我的手揪着番叶菜：「王爷真的是那位带兵灭了宋的大英雄？那陛下会不会因为王爷军功过盛，找王爷的麻烦？」
刘婶手里正揉面，见我摇着脑袋担忧，蹭了一下我的鼻头：「小丫头，你还真聪明。不过不必担心，我朝重文，满朝就王爷一个会打仗的，陛下又和王爷是亲兄弟，不会伤害王爷的。」
她提起陛下，也是满面的温和：「陛下与王爷兄弟和睦，前些日子太妃忌辰，陛下还给太妃拟了封号，又在宫中做法事。你早些年没来，不知道。陛下夜里兴致来了，还会乔装打扮溜出宫来找王爷喝茶。」
「第二天早上，再被皇后娘娘从王爷的被窝里揪出来。」
刘婶说着便笑，我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我便听见墙角处有细微穿风声，我起身捂住刘婶的嘴，竖起耳朵仔细听。
绝没错，那是有功夫的人在黑夜中潜行的声音。
我将刘婶拉入庑房，再三叮嘱她在此处不要走动。
刘婶拽住要离开的我，低声问：「颂音，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王爷。」
刘婶松了手劲，却没放开，再回头时，对上她含泪的眼睛。
「颂音，保护好王爷，也保护好自己。婶婶明天给你做肘子。」
我点点头。
刘婶的手松了，我身后留下她压低的声音：「我等你回来。」
9
刚摸到王爷房门的时候，冷气直逼我的脖子。
我下意识挥刀向身后砍去，刀刃撞上那人的身子，滚烫的血溅了我一身。
「凌诺！有刺客！保护王爷！」
一身夜行衣的凌诺从房梁上跳下来，几支冷箭撒出去，从房上掉落四五个人。
院子恢复了寂静，片刻后，身后的书房传来一声破窗的声音。
我心中一惊，猛地推门进去。
王爷手里举着一把剑，黑衣刺客就倒在他脚边。
血色漫在他脚下，染红了他的双脚。
他抬眼瞥见我，快步走上来，双手箍住我的肩：「怎么了？受伤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焦急的神情，王爷刚刚，好帅啊！
他急促的呼吸扑在我脸上，声调都高了几分：「颂音！说话！伤到哪了？」
我回过神：「王爷，我没伤到，是刺客的血。」
「凌诺你守着王爷，我去四处看看还有没有残党。」
我有意逃避王爷，他的眼神让我心生畏惧。
就算我死了，他也不该有如此焦灼的眼神。
王爷，我是你的暗卫啊。
我转身的那一刻，王爷箍住我的腰将我拉进怀里。我错愕地被他环抱着，他的手箍得很紧很紧。
「王爷……刺客危险，让我去……」
王爷身上的木质香气混着一丝血腥气，我听着他鼓声一般的心跳，感受他胸口的起伏。
「去什么去，不许去。本王能保护好自己。」
他抱得太紧，我险些不能呼吸，只能轻声唤他：
「王爷，我不去。」
片刻后，王爷放开了我。我握了握他的手，冰冰凉的。
我从榻上取了狐皮氅子给他披上。方才还在慌乱中的王爷，一瞬间镇定下来了。
「凌诺，把那几个人看好，本王要亲自审问。」
凌诺一脸不屑：「王爷，您下朝时三天能被刺杀五回，倒也不必装成现在这样吧。」
哦？装的？
刚刚都是装的？
又一声破窗声，我身子远比脑子更快，还没看清是什么事，就挡在了王爷身前。
我龇牙咧嘴地看着插入左肩的剑，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