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迳以前有个叫骆承的,在集市上经营一家饰铺,售卖妇人用的钗环金佩。因他生得粗野,声音也粗,叫卖起来能把想进来的客人都给吓跑,渐渐地就闭嘴不喊了。
后来,他拿出一个鲜绿的小玩意儿放在嘴边吹曲子,每天都坐在门口这么不知疲倦地吹着,慢慢地吸引了一些妇人和小孩上前,饰铺也变得热闹起来。
有个沿街叫卖的小贩看到,心里头羡慕,要向他买这个能吹响的小东西。
骆承坦言说这就是自己拿桃叶编的桃笛,不用花钱。见对方真心喜欢,又将制作的方法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小贩学会后,带着新编的桃笛满意离去。
之后又有妇人不断来问,骆承便动手做了一些桃笛放在铺子上当礼品送给客人。
一段时日过后,不但铺里的生意好了许多,街上也开始流行起了吹桃笛,来来往往时常能听到各家吹响桃笛的声音。
某天,当地一个姓马的乡绅突然带着人吵吵嚷嚷挤进饰铺里来,嘴里一直大叫店主出来,客人们都因此而感到惊慌。
骆承出来后,走在最前头的马公发话道:“听说你编的桃笛能招财?这大街上出现的桃笛也都是你自个编的?”
骆承摇头,称自己只是将制作方法教给了旁人,自己只是编了一些放在铺里。
马公听此,很快就在铺里找到了那些预备送给客人的桃笛。
他拿起一只打量:“唔……果然还得是这样……”随后,不由分说就让人拖着骆承离开,说要去他府上编一批这样的桃笛出来。
骆承当然不愿意,要赶他们出去。仆人们只听主人家的话,哪肯撒手,立时起了争执。
有个年过六旬的老翁是铺里的常客,刚从寺院礼佛过来,打算像平时那样挑些佛品带回去,才进来就被一个仆人粗鲁地往地上推去,所幸被骆承眼疾手快地扶稳了,才免于磕碰受伤。
眼见马公一行人赖在这不肯离去,生意也不好再做,骆承只得答应跟他们走。
来到马府,骆承被庭院里满满一堆新砍的桃树震惊得无以复加,谁能想到这仅仅是为了取点桃叶编东西。
马公这两年一直想给儿子买个官,为此给上面的大人进贡了不少好处。眼看着就要遂愿了,大人忽然因贪赃被革了职,这意味着马公过去的所有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后来他又托人攀上另一位高官,想故技重施,结果对方收了他的重金就不认账,还反过来告他试图贿赂。
为了脱罪,马公不得不四处奔走,费大力气疏通关系。如此来来回回,整个家都快亏空了。
人一心急,手脚就乱。
那天他偶然见到仆人拿着个从没见过的玩意儿在开心地吹小曲,问是什么。仆人回说是街上近日流行的桃笛,还将由来也说了出来。
马公听闻饰铺店主因为整天在门口吹这个桃笛,铺里的生意也好了很多,不禁有些心动起来。又见这个整日愁眉苦脸的仆人吹起桃笛后变得红光满面,暗料这桃笛有什么魔力。
再到大街上去看,果然走几步就能看到个人在吹桃笛,吹的人都春风满面,像是有什么大喜事一般。马公更加笃定这种桃笛能吹出某种神奇的魔音来。
于是他让仆人们彻夜赶工做了一批桃笛,在府里各个角落大吹特吹,吹得越响亮就代表他马家会越来越兴旺。若是有吹不好的,就要挨打。
仆人们本来领了这样轻松的活儿都很乐意,可当他们吹了几嗓子就莫名其妙挨打受训后,便不敢再肆意吹笛了,只敢小心翼翼地吹。吹出来的声音就像是哀乐,听着蔫儿蔫儿的,外头路过的还以为这家办丧事呢。
就这么过了些天,马家并没有变好,反倒是马公的儿子因为受不了家里的“哀乐”,天天宿在妓馆,因为争执而打伤了一位恩客,马公又得跟在后面擦屁股。
由此下来,马公以为仆人们自己做的桃笛不好,吹得也不好,便带着人亲自去将饰铺店主抓回府里来,说要让骆承手编几百支桃笛。
为了搜寻最好的桃叶,砍了附近一大片桃树,连人家门口种了快二十年的老桃树也给砍了下来,对主人家却没有任何歉意和交代。
骆承坐在一堆砍来的桃树中间,被要求十天内做出三百只桃笛,这分明就是强人所难。
做到第二天的时候,骆承才做了二十只。由于一直被人死死看守着,心不在焉的,做出来的东西也不如往常那般好。
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因为实在受不了手指头的酸疼,请求看守他的仆人让他歇会儿。
仆人只听从主人家的吩咐,哪肯依他。骆承也不乐意了,拿起一只刚做好的桃笛放在嘴边吹起了自编的小曲,音调颇为激愤。
正巧马公路过,他还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曲调,觉得好奇,特意过来问。
骆承这几天多少听到了些府里人讲主人家发生的事,随口对马公说:“诶,实话说,桃笛都是一样的,关键在于……”
“在于什么……”马公急迫地问。
“在于这家的气运。”
马公激动起来:“我正是想借你这桃笛吹出来的魔音助我家转运!”
骆承听了他的胡言乱语,心里突然有了主意,道:“我在别的地方吹桃笛都是感觉浑身充满生机,只是到了这里就……”
接着,他顺势拿起桃笛放在嘴边吹了会儿,停下后说:“您听,这声音跟在外面吹得都不同,就像……像说马家要败落一样……”
若是旁人敢这样同自己说话,马公早让人上去教训对方了,而今却一颗心都放在了骆承的话上,他说什么是什么,听得十分认真,仿佛对面是一位天降神祇在发话。
骆承紧接着又拿起桃笛吹起来,刻意在几个地方吹得低沉些,放下桃笛后说:“听清了吧,这魔音转换成咱们的人话就是,马家败马家败……”
接下来他又如此来回几次,马公听得着了魔。桃笛一响,仿佛真的在说“马家败马家败”,他越发心慌起来,连带着对骆承也尊敬起来:“那……那依骆公子之见,该怎么做呢?”
骆承上下左右打量这座雕梁画栋的大宅子,心想,早就听闻姓马的一家欺凌弱小,积攒的家财都是从无权无势之人那里搜刮过来的,这么一大所宅子得吸多少老百姓的血汗才能建起来啊。
尔后,他在马公面前故作沉思:“依我看哪,是这个位置……哦不,这所宅院有问题,且有大问题!最近是不是烦心事特别多?”
马公点头如鸡啄米:“是的是的,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像如今这般倒霉过!”
骆承道:“你看周边人家这么多年来都过得很安稳,虽未大富大贵,但也不至遭遇什么大风大浪……”
话还没说完,马公又连连点头应声。
骆承笑了笑,接着道:“今日承蒙您的信任,骆某便为您寻来一处气运上乘的宝地。自然,这也得靠桃笛吹出来的魔音引导。”
随即,他拿出桃笛一边吹一边出了马府,往外面走去。马公带着仆人跟在身后,虔诚无比。
骆承吹着桃笛走了很长一段路,居然还没走出马家的范围,不禁暗叹马家的家业之大,怪不得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马家人今后就是什么也不做也比大部分老百姓过得奢靡啊。
后来他拐了个弯,又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了平民区。
他吹着桃笛走到角落里一间最小最破的茅屋外边,对马公说:“您仔细听,这里的魔音最纯粹最干净,也能给人带来最好的运势!”
马公屏息听了听,果然从骆承吹出的声音里听出了希望和光明,他顿时感到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与温暖,抚掌笑道:“好哇,这间茅屋,这块地今后就是我马家的了!”
骆承摇摇头:“您这样可是又将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气运给冲散了,人家都是一家人住在这里的,您光强买下来有何用?”
马公不解:“难不成要我带着家人搬到这里来住?”
“哎……您想把人家的气运换走,难不成只是把人撵出去就能成?有价值的东西都讲究‘一物换一物’,老天爷的眼睛可瞒不过,您付出多少都是实实在在暴露于太阳底下的。”
马公听明白了:“这是要我拿自家的宅子和这家人的茅屋作交换?”
骆承严肃而肯定地点点头。
身后的仆人们听了都笑,认为这个吹桃笛的是在拿主人家寻开心。毕竟马公能将家业建大,可不是外人三言两语就能轻易说动的,何况是这么大的事。
令他们瞠目结舌的是,马公只犹豫了一会儿就应下,随后就马不停蹄派人去做,嘴里还说:“区区一座宅子,等我的气运都回来,日后定然赚个几百座回来!”
再说被骆承随意挑中的那间破茅屋,里面住着一对贫苦的母女。老妇人原本有个儿子,儿子一直嫌家里穷,也不愿奉养老母亲,三天前跟人跑去外地了,说是再也不会回来。
所幸老妇人早年收养了一个女娃娃,养女照顾她非常尽心,吃不饱饭,还从自己嘴里省下口粮让给她吃。
老妇人感动归感动,可也不愿一直拖累这个孩子。眼见自己这把年纪也没几天活头了,便打算趁着养女外出,偷偷在家自尽。
这会刚准备上吊,屋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粗鲁地踹开,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冲了进来,领头的老爷像是附近收租的那位。
老妇人依稀听得他们说要和她换房屋,还以为听错了。马家的仆人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将她推出了门外,屋里的破烂一件也不许她带走。
直到骆承将老妇人接到马家的府宅里,她整个人还如在梦中。
后来养女回来,骆承也将她接到了新家。待骆承解释清楚前因后果后,母女俩抱着哭作一团,以为老天终于开眼,要帮她们这样的穷人转运了。
在这乔迁的大喜之日,骆承特意编了一串桃花璎珞送给这对母女,祝愿她们年年顺遂,安乐无忧。
后来,这段奇事被人们传为笑谈。往后的人们吹起桃笛,还会愉快地说起马家拿豪宅换茅屋的趣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