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道姑“长漂”的故事《此夜长安》作者:再灯

芳芳看小说 2024-12-22 08:56:37

坊角一个低矮的屋子,这是金吾卫驻扎的铺屋。

  小道姑提着包袱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里面。地面是夯平的泥土地面,里面空无一物,仅一面墙上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

  矮金吾卫推了一下小道姑:“进去。”

  高金吾卫语气稍缓:“念你是入城初犯,就在铺屋中关禁一夜,以示惩戒。”

  小道姑指着窗户问:“这窗户能打开吗?”

  矮金吾卫有些不耐烦:“想开就开,反正你也逃不出去。”

  “我只是想开窗透透气。”小道姑说着走进屋里,踮起脚尖开窗。那窗再往外一尺,便是坊墙,从窗口照进来的光线,几等于无。就算是小孩,也无法从这坊墙与屋子的缝隙中挤出去,难怪矮金吾卫会那样说。

  两个金吾卫刚要关上门出去,小道姑却突然扳住门:“差大哥,我那毛驴……”

  高金吾卫道:“放心吧,给你拴旁边的马厩里了,我们很忙的,还能宰了吃不成。”

  小道姑笑了:“它确实不能吃。”

  “好了,乖乖待着吧。”矮金吾卫说着“砰”地一声把门关上,随即传来落锁的声音。

  房门关闭后,屋内便伸手不见五指了。小道姑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纸,右手指划过符纸顶端,符纸顶端燃烧起来。小道姑松手,符纸便一上一下地悬停在空中,照亮了整个屋内。

  小道姑环视了遍屋内,心想,这地倒也干净,刚好,修整一夜,明天再去找一云师叔。她捡了一个角落,将包袱放下,却未靠墙或躺下歇息,而是盘腿打起坐来。

  门缝之中,有坊中的喧哗声顽强地挤了进来。听得出,附近有个酒肆。

  小道姑并不为外界所动,她屏息敛气,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中。

  *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上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小道姑却是先闻到一丝淡淡的酒气,她睁开了双眼。

  门扇被踢开,两个面生的金吾卫搀了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少年进来。金吾卫刚一松手,少年就跌趴到地上,嘴里嘟哝着听不清的话语。

  两个金吾卫哈哈大笑起来。

  “这崔十七,喝酒也应该在平康坊喝呀,怎么跑到我们这来了?”

  “嗨,他一直这个样子,说咱这酿的浑酒,喝起来带劲。肥肉吃多了,偶尔也要换换口味嘛。”

  “也多亏了他这张怪嘴,不然咱们上哪去寻给咱掏钱买酒买肉的主呢是吧?”

  两人大笑着出去,再次关门落锁,从头到尾未看小道姑一眼。

  小道姑继续闭目打坐。

  突然,小道姑感觉到自己膝盖被一种温热的感觉覆盖,吓得她忙睁眼低头,竟是那个崔十七。他不知何时,竟从门口摸蹭到她身边,一只手摸上了她的膝盖,一团浓重的酒气充塞着小道姑整个鼻腔。

  小道姑触电一般想弹开,不料崔十七却紧紧地抓住她的衣角,醉酒的人力气不知为何格外的大。将小道姑的道袍扯得绷直。

  “喂!喂!”小道姑推了推崔十七,但他的身子却沉重得像一滩泥,只是晃了两晃,而且反而得寸进尺,将自己的脑袋也凑了上来,竟是把小道姑当成了温软的膝枕。

  小道姑气得双颊发红,这个人居然是个登徒浪子,既然这样,就休怪她不客气了。

  小道姑从袖中摸出一张黄色道符,置于左手掌上,运气默念咒语,右手在符纸上画画,随着她手指的移动,有红线在其上浮现。

  小道姑暗念:“去!”

  符纸“啪”地贴到崔十七的额上,崔十七立马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住一样向后拉去,仰面朝天被掼在地上。

  然而,这么大的动静,崔十七却仅仅像只王八一样在地上扑棱了一下,就垂下手脚,依旧醉着。

  小道姑轻轻嘘了一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衣角已经被崔十七揉得不成样子了。

  *

  夜更深了,然而从门缝中挤进来的声音却越发嘈杂响亮,看来,长安的夜生活应该很热闹。

  小道姑打坐完毕,站起身来,绕着躺在屋中央的崔十七边走边看。

  崔十七依旧在呼呼大睡,贴在额头上的符纸不时被吹起,露出他的脸。小道姑暗暗点头,嗯,确实有做登徒浪子的资本。

  看着崔十七咕噜噜吹符纸的样子,小道姑不自觉勾起嘴角,摆起运气的手势,想给崔十七把道符揭去。运气到半途,崔十七翻了个身,小道姑立刻停住了手,心想暂且罢了,毕竟要和他在这里待一整晚呢,保不齐他待会醒了又会怎么胡来。

  小道姑走回角落坐下,拿过包袱放在膝上解开,她往里摸了一摸,脸色骤变,又扫了一眼空空荡荡的铺屋地面,神色更加慌张,奔到门边,使劲拍着门,大喊:“差大哥!差大哥!”

  叫喊了好一会,门外始终无人回应。

  倒是崔十七被小道姑吵醒了,他挣扎着坐起来,背上的剧痛让他忍不住眉头一皱,伸手按着腰。

  小道姑还在拍着门:“差大哥!”

  崔十七开口了:“喂,你能不能静静?”

  “不能。”小道姑并未回头,仍在喊着:“有没有人!”

  “他们现在都在坊中巡逻呢,要到天亮才会回到这里来。”

  “啊——”小道姑有点要哭出来了,“那可怎么办!”

  崔十七挑眉:“怎么,想出去啊?”

  小道姑双眼绽出神采,重重点头:“嗯,你有办法?”

  崔十七挺直腰背,胸有成竹地点头。

  小道姑一下子从门边扑到崔十七跟前,然而,崔十七额头上还贴着道符呢,他还没回过神来就立马被弹开,这回没被掼在地上,而是“砰——”,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墙壁。

  崔十七摸着背呻/吟:“你给我贴的是什么玩意!”他伸手要去撕道符,不料道符却牢牢地粘在他额头上,怎么都扯不下来。

  小道姑满脸地歉意:“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运气,隔空挥了一下手指,贴在崔十七额头上的道符便飘落下来。

  小道姑又要走过来,崔十七举手挡在身前:“你慢点过来!”

  小道姑只好一步步挪过来,崔十七见自己没再被弹开,才嘘了一口气。

  小道姑走到崔十七跟前,蹲下,视线与崔十七平视,语气充满哀求:“请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出去?”

  崔十七抬起下巴:“想知道啊,求我!”

  “求求你!”

  有这样求人的吗?崔十七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求人都不会吗?你要意思一下懂吗?意思,就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谢意。懂吗!”

  “出门在外……”

  “停!听说过‘子贡赎人’和‘子路受牛’的故事没?子贡帮忙赎回同胞却拒绝接受朝廷规定的赏金,子路救了落水的人,人家送他一头牛他就接受了。他们的老师,也就是圣人孔子说,子贡这样做以后就不会有人替鲁国人赎身了。但子路这样做,以后救人的事情就会更多。取金无损于行,反倒有助于激励大家互帮互助,所以……”

  崔十七说着使了个眼色,小道姑应该是听懂了,却搓着手,显得有些为难。

  崔十七仔细打量了一下小道姑,她衣着素净,只有头上戴的一根簪子。看来,她实在是没有“意思”。

  崔十七瞟了一眼地上的道符:“我看你这些道符挺好玩的,要不,你送我几张玩玩,我就帮你。”

  小道姑坚决地摇头:“不行,道符不是拿来嬉戏玩闹用的。”

  “谁说我是拿来玩的。”崔十七嘀咕了一句。

  “那也不行,道符上都是有道箓的。道箓是属于每一个道士的专属印记,官府都有登记在册的。要是你拿着我的道符去干坏事,到时我可是百口莫辩。”

  “你看我像是那种会拿去做坏事的人吗?”崔十七不忿,声音大了些。

  “不好说。”小道姑郑重地回答。

  “既然不肯给道符,那就算了,我看你还能拿出什么东西来。”崔十七绷着脸说。

  空气一时有些凝固了。

  小道姑突然起身,走到崔十七正前面,跪下。

  这回轮到崔十七有些无措了,他挪了挪屁股,小声地说:“这是干嘛呀。”

  “古人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虽是女子,但从来也只跪天地跪师父。现在我必须马上出去找一件比我身家性命更加重要的失物,等不到天明,还望公子帮忙。”小道姑说着给崔十七拱手。

  崔十七已经双脚跳起,抓住小道姑双臂将她扶起来,语气有些无措:“起来起来,行啦,我帮你就是了。”

  小道姑绽开笑颜:“谢谢你,来日我一定好好报答。”停了一会又补充道,“除了给你道符。”

  “你要找的东西,有多重要?”

  “长安之行,全系于此。”

  崔十七已经将刚刚羞赧的情绪甩去,恢复了原有的自傲:“也算你走运,今天遇上的是我。”清了清喉咙,“我快渴死了,你有没有水?”

  “倒是有几个橘子。”小道姑转身去拿包裹。

  “太好了!”崔十七伸手抓过一个橘子剥起来,太着急,手指掐下去汁水溅得手都是,但他却毫不在意。

  “这橘子能当‘意思’吗?”小道姑一边帮着给崔十七剥着橘子一边问。

  “算!算!算!”崔十七一边吞着橘子一边点头。吃完橘子,他朝小道姑招手。小道姑站到崔十七身边,两人一齐仰头看着屋顶。

  “看见什么了?”

  “屋顶。”

  “再看看。”

  “横梁。”

  “就没看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抱歉,真的眼拙。”

  “看中间那块木板。”

  顺着崔十七的手指,小道姑才发现,屋顶所铺木板,有一块并没有与其他木板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而是错位了,露出一小条深蓝色的天空。

  崔十七语气得意:“这屋顶之前下雨泡糟了,本该及时修换的,但这保宁坊的老孙头领了钱却拿去换酒喝了,没钱修屋顶怎么办,就只好拿块木板用石头压了应付。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小道姑却完全没搭理崔十七的问题,她伸手比量了一下房间宽度,又看了看屋顶高度,摇了摇头:“屋里只有顶上这根横梁,以你的身高也只能勉强够到屋顶,根本无法使上力,那屋顶的石头想必有一定重量,如何从里面推开?”

  崔十七“嗤”了一声:“你难道没有听过这句话吗?有钱能使鬼推磨!”

  说罢,崔十七贴到门缝边上,从袖中摸出一把铜板,转头对小道姑道:“看着啊。”

  崔十七开始往门缝里丢铜板,一会儿,他手上的铜板已没了大半。

  小道姑不懂:“这是做什么?”

  崔十七招手:“你过来看。”

  崔十七稍稍挪了身子让出空来,小道姑贴到门缝边上,看到铜板从铺屋门口到路中央,竟被崔十七扔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来。

  小道姑扭头道:“你挺厉害的嘛。”她没想到崔十七就挨在她的身边,这一扭头,两人的鼻尖差点擦到。崔十七往后一倒,扬了扬头:“今晚喝了酒,手劲不准,不然保准扔得笔直。”

  “可是会有人来吗?”

  “等着吧。”

  过了一会,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肩上扛着条扁担的壮汉路过,他发现了地面的铜板,忙弯腰捡起来,一路捡到门边。

  “想要更多钱吗?”

  壮汉被崔十七的声音吓了一跳,警觉道:“你是谁?”

  崔十七从腰上摘下一块玉佩,从门缝里塞过去:“认得这块玉佩吗?”

  壮汉仔细地看着玉佩,玉佩上有兰草构成的特殊花纹。

  壮汉的声音激动起来:“认得认得,长安城中鼎鼎大名的崔十七崔公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有幸,有幸啊!”

  崔十七收回玉佩:“那就好。”他摸出两锭银子,在手里掂了掂,碰出清脆的声音:“想请你帮个小忙。”

  壮汉的眼睛都看直了:“您说!”

  “这铺屋顶上有一块被石头压着的木板,你从后墙爬上去帮我们把这木板挪开,这银子就归你了。”

  壮汉有些为难:“这不太好吧。”

  崔十七语气铮铮:“我进这铺屋又不是一回两回了,也溜过几次。金吾卫有把我怎么样吗?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你想,他们若不说,谁知道这屋顶木板是靠石头压的?这事你不说漏嘴,还有谁知道。”

  壮汉语气仍迟疑:“虽然是这样没错……”

  “你不想帮忙就赶紧走,我好找其他愿意帮忙的人。”崔十七不耐烦了,“你拿着那把铜板走吧”。

  “马上马上。”壮汉放下扁担立马跑开了,“崔公子稍等。”

  崔十七起身,在屋内悠闲地踱步,对小道姑道:“等着吧。”

  小道姑将包袱系在自己身上,抬头眼巴巴望着屋顶。

  过了一会,屋顶传来咕噜噜滚动的声音,随即伴随着石头摔碎的声音,屋顶的一块木板被推开。壮汉的脑袋探出来:“崔公子,您尽快啊,需要我去找根绳子来吗?”

  “那你也太小瞧我了,你给这位小道长搭把手就好。”崔十七转头对小道姑道:“我给你搭个梯子,你踩着我的肩膀上去,再攀到横梁上去,就可以够着屋顶了。不要怕,有个万一我会在下面接着你。”

  崔十七转过身去半蹲下,小道姑迟疑着没有动,崔十七转头拍拍自己的肩膀:“快上来啊!还想不想出去了?”

  小道姑深吸一口气助跑,踩上崔十七的肩膀,又身形轻盈地翻上横梁。

  *

  两人都爬到铺屋屋顶,小道姑先跳了下来,然后是崔十七。

  壮汉已等在旁边。崔十七摸出两锭银子,塞到壮汉手上:“多谢了。”

  “哪里哪里,能帮得上崔公子,是我的荣幸。”壮汉笨拙地作揖。

  “你要找……”崔十七扭头跟小道姑说话,眼前闪过一道影子,是小道姑“嗖”地跑远了。

  连谢字都不说一个就跑?崔十七气得大喊:“喂!”

小道姑卯足了劲地往前飞奔,过了一会却渐渐停下脚步,最后,她停在一个交叉路口,左右张望。

  坊中道路四平八阔,一时之间竟让她分不清东西南北。

  小道姑正犹疑之际,崔十七从后面赶上来,人还没跑到她身边,抱怨声就传来了:“喂,你这人怎么如此不懂礼貌,连声谢谢都不说就跑了?”

  崔十七气喘吁吁地在小道姑身边站定,这才看见小道姑迷茫的眼神,他哈哈大笑道:“怎么,迷路了?”

  小道姑点头:“我今天日暮才第一次进长安城。”

  崔十七撇撇嘴:“算了,好歹相识一场,我就帮人帮到底吧。跟我说说,东西在哪掉的?”

  “当时我还在坊外,金吾卫要来抓我时,毛驴受惊了,跑了一段,包裹当时系在毛驴的缰绳上,东西估计是那个时候掉的。”小道姑皱着眉头回忆道。

  “你从哪个门进来的?”

  “当时城门快关了,我急着进城,没来得及看。只记得,进城门后,眼前的路好宽,得有二三十丈吧。”说起当时看见的大道,小道姑眼里又浮现出赞叹的神彩。

  “那是朱雀大街,你是从南边的明德门进来的。咱们现在在东边的万年县,朱雀大道在那个方向。”崔十七朝西边指了指。

  小道姑立马往西边飞奔而去。

  “喂!别急呀!”崔十七赶上前唤住她,“这一道坊墙少说也有两百米,朱雀大道宽也有一百五十米,你是打算在街上找上一夜吗?坊外可是有巡城的金吾卫随时能把你抓起来,到时候要再出来,可就难了。”

  “可等天亮再出去,到时候大伙都出来了,不就更难找了吗?”小道姑看样子并不打算听劝,“找到了再被抓,我也认了。”

  “你被抓的时候,在坊门前吗?”崔十七问道。

  “不在坊门前,在街口。”

  “街口?南边的街口还是北边的?”

  小道姑摇头:“不知道。”

  “那你被抓之前看见什么了?”

  “钟楼?鼓楼?”小道姑的语气虚了。

  “太远了,说点近了。”

  “唔……”小道姑想了想,我记得当时我的左手前方,有个佛塔尖。

  “佛塔尖。”崔十七思索了一会:“这附近……只有道德坊有个佛寺。我知道了!跟我走!”

  崔十七引着小道姑在坊中行走,最终来到西北角的坊墙下:“你被抓的地方,应该就在外头了。”

  “多谢!”小道姑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上坊墙又跳下,消失了。

  崔十七站在坊墙下仰头,完全目瞪口呆:“原来她会轻功!我白做人肉梯子了!”

  崔十七攀上坊墙,双手撑在墙上,冒出颗脑袋,看着小道姑弯腰在街上找到东西,内心嘀咕着:“究竟是在找什么好东西?”想了想,他提声道:“你快些找,我在这上面帮你把风,过会巡逻的金吾卫队就要过来了。”

  小道姑似乎没有听见崔十七的话,头一直低着,一心一意地找东西。

  过了一会,她欢喜地拿起一个小木盒,紧紧地抱在怀里。

  这时候,崔十七的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他不由大喊:“小心!”

  话音刚落,小道姑已经将木盒往怀中一塞,抽出背上的桃木剑,往后纵跳出两米远,摆出御敌的姿势。

  站在她面前的,是两只身形高大、青面獠牙的夜叉。

  小道姑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道:“师父说过,夜叉虽生性暴躁,但法力低弱,不必慌张。”

  崔十七这时候也看清了那黑影竟是两只他从来只在年画上见过的夜叉,他吓得声音有些抖:“长安城中,竟还有这等怪物!”

  两只夜叉踏着大步挥着利爪朝小道姑袭来,小道姑脸上毫无惧色,闪挪腾移在两者之间,显得十分轻盈灵活。

  这两只夜叉似乎有点亢奋,而且一下子来了两只,不好对付。小道姑深吸了一口气,暗示自己:“冷静!冷静!”

  崔十七看着小道姑与夜叉格挡躲避几个来回,心中暗道:“看不出这小道姑还有两下子。”他撑墙跃起,从坊墙上飞跃而下,大喊道:“我来帮你!”

  崔十七迅捷跑到一只夜叉身后,赤手空拳打到它身上,没想到触感柔软富有弹性,他连打了几拳,然而夜叉对他的攻击没有任何反应,爪子始终只往小道姑头上招呼。

  崔十七有些不忿了:“怎么那么喜欢跟人家姑娘过不去啊,来啊,来跟我打!”

  小道姑一个矮身从两只夜叉的手掌中闪出来,对崔十七道:“你快回去,这夜叉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

  “那你可太小瞧我了。”崔十七说着脱下身上的袍子,随地包了一块地上的石头,将袍子团成一根棍子,使劲地抽打夜叉。

  衣棍砸到了其中一只夜叉的后脚跟,那夜叉咆哮一声,转过头来怒目崔十七。崔十七心中一惊,随即又给自己壮胆,昂着头:“来啊,我不怕你!”

  趁此机会,小道姑已捏诀完毕,她从夜叉后方高高飞起,将一张道符拍到一只夜叉头上,夜叉登时被定住。

  小道姑落到地上,开始在地上踏着阵法。随着她步法的移动,地上闪现出星斗的图案,另一只夜叉在阵法四处扑腾,发出怒吼。

  另一边,崔十七见夜叉被定住顿时胆子大了起来,开始甩着手里的衣棍,捶打着被定住的夜叉。夜叉虽身体无法大动,但四肢却仍然暴躁地挥舞着。崔十七左躲右闪,玩得不亦乐乎。

  只差最后一步,地上的北斗七星图便可完成,不料小道姑一个侧步,后背却与崔十七结结实实地撞到一起。小道姑身形一滞,地上快要完成的星斗图消失了。

  小道姑无奈,只得敛气重来。

  “啪!”仍是再一次相撞,小道姑只得引着她要收伏的那只夜叉稍稍离崔十七远点,再重新踏阵法。

  崔十七还在逗着夜叉,却没注意到夜叉的身体摆动幅度越来越大,道符的法力似乎要消失了。终于,那道符从夜叉的脑门上飘落,被夜叉一把抓住撕碎了。

  另一边,小道姑阵法已成,另一只夜叉被完全困在阵法里。小道姑飞身,用桃木剑将一张道符戳到夜叉的脑门上:“收!”

  道符开始发光,夜叉的身体被吸附在道符上,扭曲起来。

  崔十七这时发现自己这边情况不妙,慌忙转身要跑,却被夜叉的利爪按住袍边,“啪”地摔到地上。

  夜叉将崔十七玩弄于股掌之间,崔十七感觉自己胃里已经在翻江倒海了。

  小道姑见此,忙运气催动内功,加快收服的进度。夜叉被完全吸进道符之中,成了一个手绘图案。

  小道姑落到地上,定了定神,便举着桃木剑,挡在崔十七面前。

  这时,突然有整齐的踏步声传来。随即,一队金吾卫队出现在街角。为首的金吾卫冲二人大喊:“什么人!三更半夜竟敢违反宵禁外出!”

  金吾卫队朝他们跑过来。奇怪的是,随着金吾卫队的接近,朝小道姑龇牙咧嘴的夜叉居然逃走了。

  趴在地上的崔十七挣扎着站起来。

  金吾卫队队首喝道:“站住!”

  崔十七风一样地掠过小道姑身旁:“还愣着干嘛!快跑啊!”

  小道姑还愣在原地:“往哪跑?”

  崔十七只得停住返身,一把捞起小道姑的手,拖着她往前狂奔。

  *

  延康坊。

  金吾卫范无己带着一个手下正在沿着坊墙巡逻。与热闹的保宁坊相比,延康坊安静了许多。

  前后都是幽深的暗色,只有手中灯笼微弱的光线在地上映出一个缥缈的光圈。

  拐过一个街角,手下叹了口气,嘟哝道:“大哥,何必这么认真呢?其他人都跑去打牌喝酒了,就我们还在这巡逻。延康坊又不是城南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这里住的可都是贵人。贵人贵人,规矩得很。”

  范无己冷冷道:“我看未必吧。你忘了,前头兰陵坊卖酒的梁大哥,他女儿是被谁欺负了。”

  “可是不是说后来那个郑少爷在醉杏楼买/春时突然被人绑了暴打一顿,吓得命根子都软了吗?一报还一报,老天爷还是开眼的。”

  “哼!老天爷要是真开眼,梁姑娘就不会让人给欺负了!”范无己阴沉的脸色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

  手下听出范无己语气不好,识相地喏喏闭嘴。

  两个人走开一段路后,两个身影从坊墙上跳下,正是崔十七和小道姑。

  小道姑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倒,趔趄了一下。

  范无己耳尖听见动静,机警地转身回追:“是谁!”

  幽暗的空气中早已无人。

  手下眼尖,从地上拾起一枚玉佩:“大哥,这有块玉佩。”

  范无己看着玉佩上的兰草图案,低声道:“我知道这玉佩是谁的。”

  *

  崔十七引着小道姑来到一座府邸前,府邸气象恢弘,正门的匾额上写着“清河崔氏”四个大字。

  崔十七上前叩门,侧边一个小门打开,一个家丁探出脑袋,见是崔十七,惊喜道:“阿云少爷,你总算回来了。”

  家丁侧开身,崔十七示意小道姑和他一起进去。

  家丁将门关上:“我现在就去禀告四老爷。”

  家丁离开后,小道姑环顾四周:“这是你家?”

  崔十七清清喉咙:“总算有机会自我介绍一下了。我叫崔决云,因为在家族这辈中排行十七,所以外头的人都喊我崔十七。这位小道长,今晚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多多原谅。”

  “我不是道长。”小道姑头摇得像拨浪鼓,“今晚多谢你了。”

  “你不是?”崔决云有些疑惑,“那为何既穿着道袍,又会驱邪?”

  “我师父是隐居山林修行的坤道,我自小跟随她生活,便如此装束,但还未曾入道籍,符纸上的道箓,是我师父的。”

  “原来如此,”崔决云问,“那……怎么称呼?”

  “我叫适南。”昏暗的光线下,小道姑的眼珠子像两颗发光的宝石。

  “哪里人氏?”

  “我没有姓,我是师父从路边捡来的,名字也是师父取的。”小道姑的语气里并无伤感之意。

  “适南,适南。”崔决云念了两次名字,突然笑出声来,“你师父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你不应该往南边走吗?怎么跑长安来了?”

  “自然是有事。”

  “问道修行?”

  “其实……”适南的语气突然变得犹疑,“我是来寻亲的。”

  “寻亲!”崔决云突然兴奋了,“那你遇上我真的是你运气好,长安城中就没有我不知道不认识的人,你要找谁尽管告诉我,我包你不出三天就能找到。”

  “其实我也只是有一点线索,”适南的语气仍在犹豫,“可能要先费点功夫打听……”

  “崔决云!”一声怒吼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适南吓得身形一顿,有些慌张地看着来人。来人是一个中年男子,此时双目圆瞪,显然是在气头上。

  崔决云不以为意,用口型朝适南说了两个字:“我爹。”

  崔四郎走过来,怒气冲冲甩了崔十七一个巴掌:“好小子,居然还知道回来,你祖母今晚突然病倒,你其他兄弟都在榻前伺候着,就你一天到晚到处乱跑,连想找个人都不知道往哪去寻,真叫我脸上无光。”

  “祖母病了?”崔决云的神色担忧起来,“严不严重,我去看看,旺福!”

  崔四郎一把揪住崔决云:“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脏成这样破成这样,这是刚从哪里跟人群殴回来的吗?哪有点崔氏子弟的模样!”

  适南这才注意到崔决云身上的衣服确实已经脏破得不成样子,都是刚刚夜叉的功劳,尤其是下摆部分,已经快被撕裂成布条了。

  “真是气死我了,先去换衣服。”崔四郎提溜着崔决云的耳朵要把他拉走。崔决云挣扎着扭头:“旺福,带这位姑娘去客房歇息!”他被崔四郎揪着倒走,还朝适南吐了吐舌头。

  适南抿了一下嘴角。

  旺福在一旁道:“姑娘,请随我来。”

  *

  崔府确实是深宅大院,适南跟随着旺福过了几重门,才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

  旺福打开房门,将油灯放到桌上,道:“姑娘您请。这客房每天都有人打扫,到处都干净得很。”

  “辛苦了。”适南颔首谢道。

  “那姑娘早点歇息。”

  “好的。”

  旺福关上门出去,适南将包袱放到桌上解开,又从怀中拿出刚刚失而复得的小木盒,从中拿出几张纸。纸张叠得整整齐齐,但已经发黄发旧。

  适南端坐在桌前,就着微弱的灯光仔细读着。读到末尾,适南发了一会愣,才将纸张叠好放回木盒,但她并未立刻就寝,而是坐到房中打坐起来。

  *

  夜已深,万籁俱静。

  客房里安静得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适南正在屏息敛气,放在身旁的木剑,突然微微地抖动起来,发出“喀哒哒”的声音。

  适南猛地睁开眼睛,毫不犹豫地提起木剑,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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