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2日,春天的气息已在北方大地悄悄出现。枝头仍留着残雪,嫩芽却勃然催发。
建安村中“软禁”的冯玉祥,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近110多天。冯玉祥一方面与各方保持联络,一方面读书练字,过得也充实。
这天下午,阎锡山的说客王鸿一来访。王鸿一系山东名士,喜谈王霸大略与纵横术,常以天下为己任。他主张发扬“锄头文化”,集资购买绥远荒地,组织山东贫苦农民前去垦荒,是冯玉祥和阎锡山都敬重的人。一见面,王故作欣喜地大喊:“焕公!焕公!有天大的喜事。”
冯玉祥根据近来报上蒋阎往返通电,笔枪舌剑,针锋相对,已认定:“此兵战前之电报战也。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并料定他出头之日不远了。见王鸿一到来,已忖其来意,便端起架子,冷冷地问:“池中鱼,笼中鸟,早晚人为刀俎,我成鱼肉,有何喜事?”
“焕公,阎总司令特遣我来请您去太原。”
冯玉祥极尽讽刺之能事:“我是一只虎,是不是阎总司令现在用得着我,想放我出来咬人?”
王鸿一脸上表情十分尴尬:“阎总司令请冯总司令出山,共担讨蒋大任。请焕公无论如何不要推辞才是。”
冯玉祥正色道:“你回去告诉阎锡山,我一直认为蒋介石为中国革命过程中一大障碍,决心献身倒蒋工作,任何艰险在所不辞,阎锡山既有反蒋之决心,我当无作壁上观之理。”
王鸿一摇头晃脑地恭维:“焕公深明大义,不计前嫌,佩服之至,不知焕公何时动身?”
冯玉祥哼了一声,又说:“但是,阎锡山对不起朋友,不够意思,他把我当成什么人?想关就关,想放就放?再说,他的办法还欠火候,我不敢冒昧应命。我才疏学浅,德薄能鲜,你回去告诉阎老西,我冯玉祥不去太原。”
王鸿一不得要领,又不敢离去,在院中团团直转。冯玉祥拿起桌上放的《曾国藩语录·治军篇》,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冯玉祥被软禁期间,与他同受苦的,还有个李书城。他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冯玉祥入晋,本打算出国,却遭软禁。此事遭到天下人耻笑。李书城百啄莫辩,被指责为阎锡山的“帮凶”,于是出于无奈,只好留在冯玉祥身边,陪其“蹲监狱”,以示仗义,但一肚子苦水,郁结内心,无可倾诉。他与黄郛是老友,又知道黄郛与冯玉祥莫逆,于是是年(1929)8月,李写信给黄吐露心声。
信云:······
李书城虽然标榜随遇而安,每日习佛,但怀念尘世之心犹然,故听到阎锡山来人请冯玉祥去太原,竟欢喜地三步并成二步,来到冯的住处。
冯玉祥一见便说:“晓圆,你来得正好,请你转告王鸿一:阎百川过去负我之处,现在可视为过眼云烟,不必再提。我自从渡河入晋以来,与百川合作倒蒋,一片赤诚,迄今未渝。此次百川既践前诺,我亦求仁得仁。今后彼此站在一条联合战线,休戚与共,患难相同,固不必说我助他倒蒋,或他助我倒蒋。现在,蒋阎两方,电报往还,针针见血,丝丝入扣,已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百川对于军事固应有所准备,对于政治亦应早定办法。至于请我至太原一节,实难从命。他如与我真诚合作到底,请派汽车送我回潼关,以便重率西北健儿,驰骋中原,与蒋介石一决雌雄。倘如到太原后仍然这样监视、软禁我,倒不如仍留我在建安村。简言之一句话:既合作便不应怕我,既怕我便不合作。何去何从,由他自己选择。”
冯玉祥一席话,倒教李书城感动得泪水欲滴,半晌说一句:“焕兄,你放心,百川处我自有话说!”
有了冯玉祥的谅解与支持,阎锡山腰杆子硬了起来,领衔公开批评和反对国民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主张恢复二届复统,向全国通电:······
这45名有枪有实力的军阀直着喉咙呐喊起来,委实令蒋介石心惊胆颤,坐卧不宁。
阎锡山乘胜紧逼,24日致蒋介石敬电,矛头直对着三全大会和蒋介石,电文如下: ······
冯玉祥阅后,评价颇高,认为,“百川复蒋敬电,措词正大光明,将来在历史上必占有价值之一页“
他对在场的孔庚、薛笃弼、贾景德等人拍案连呼,“痛快呀!痛快!这真是一篇理直气壮的好文章。”
阎锡山在劈头盖脸“敲打”蒋介石之余,2月25日,带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来接冯玉祥。因自觉过去太对不起人,不便直接来见冯玉祥,怕冯不谅解,于是住在河边村,请孔庚先来见冯,以图转囊。冯玉祥倒大仁大义地说:“我与百川都是革命同志,为救国救民而倒蒋,不过因彼此环境不同,致前次步骤未能一致。今百川既已幡然觉悟,决心领导倒蒋工作,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怎么会为难他呢?请文轩兄转告百川,冯某决非乘人之危的人,百川如有何困难之处,我一定竭力为谋解除,请他千万不要对我多疑虑也。”
2月27日,天气晴朗,湛蓝蓝的,无一丝纤云。下午1时,阎锡山偕孔庚等自河边村来,冯玉祥迎至大门口,双方都是笑容满面,“焕章大哥,小弟特来负荆请罪,如不见谅,百川只有切腹以谢天下了。”
“唉,百川老弟,过去的误会不必再提,干大事者,缺乏大胸襟还行?只要你我同心协力讨蒋,造福于国家,造福于人民,这才是功德无量的大事。”
阎锡山上前扯着冯玉祥的袖口:“大哥,你我讨蒋,奉方对此举动,虽无参加倾向,亦无反对表示。军事大体已部署就绪,我决定对山东先取攻势。韩复榘、石友三方面拟出五个师,竭力援助。这次我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决不再踌躇,盼大哥心放在肚里。明日,我即派车来接大哥大嫂,一起去太原,共商反蒋大计。”
第二天上午9点半,阎锡山乘车来接冯玉祥一行。略为寒暄,众人登车,冯玉祥、王瑚乘一车,阎锡山独乘一车,李德全与阎夫人共乘一车,其余人等分乘11辆汽车,浩浩荡荡于10点整由建安村出发,经河边村、定襄、忻县,向太原而去。
北方忽起大风,飞沙走尘、弥漫大地。
王瑚感慨不已,说:“焕章,这几个月,潜龙在田,修行苦练现在真的是飞龙在天了。”
冯玉祥笑着说:“铁老,这数月来读《易 经》,令我明白了许多事理,昔日汪精卫谋 刺摄政王不成,被囚燕京。俄国的列宁因革命故,亦屡次入狱,最后终于成功。囚禁生活,对我等来说并非是坏事,可惜我不能达到他们的程度。”
“焕章,你能这样想,我太高兴了。你变了,胸襟和气魄都不同以往了。
下午3点,阎锡山、冯玉祥等到达太原,徐永昌、商震、刘骥、周玳、孔庚、庞炳勋、李兴中、刘治洲等人齐集北门外车站迎接,阎、冯下车后,众人欢喜的不得了,一一握手。然后又一同上车,直驶傅公祠下榻。
1930年2月28日,锡山与冯玉祥达成联合倒蒋意见,由五台县建安村返回太原。前排中为冯玉祥,其右为阎锡山。
傅公祠,即我国明末清初思想家傅山(字青主)之故居。傅山与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李颙、颜元等,被后人梁启超称为“清初六大师”,他的学术、艺术成就,气象万千,光彩耀目。中年从事秘密反清活动达20余年,后被捕下狱,忍受严刑拷打,坚持斗争,曾有诗:“有头朝老母,无面对神州”。后出狱,晚年从事医术与著述,人称“医圣”。
傅公祠中碑帖满庑,冯玉祥与孔庚等参观,赞不绝口,冯说:“傅青主有诗:'既是为山平不得,我来添尔一峰青’,真是出手不凡。现在,中国政治黑暗,令人不平,也休怨我与百川来添尔一峰青了。”
正当阎、冯两大实力派人物握手言欢、共同行动之际,山海关外,少帅张学良成了几方瞩目的角色。尤其他雄踞关外,拊华北之背,如果他支持阎冯讨蒋,蒋必垮台,如他帮助中央,阎冯定输。但此时张学良并不急于蹚这池浑水,他要等到最有利时机再决定。3月1日,张学良发电,为双方“劝架”。······
蒋介石在3月3日复电当中,希望张学良站在中央立场上,劝说阎锡山“省悟”,并称“我兄负党国重任,视民如伤,见义勇为,必有拥护统一,维持和平之道,谅不至视此为中正与百川私人之意见之争,实乃党国存亡之所关,甚望吾兄更有以明教之也。”张学良的态度与立场,成了蒋阎冯这场大战胜败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