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客

党超元是同州合阳县人。元和二年他隐居在华山罗敷河的南岸。第二年冬天的十二月十六日夜里，天清月朗，风景绝佳。接近二更时分，他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党超元让书童出去看看。书童回来说：“门外是一位女子，大概十七八岁，容颜绝色，风华绝代，满地异香。”

党超元邀请女子进来，让她坐下。女子言词清朗，说话井井有条，风韵逼人，看上去不是人世间能有的才女。

过了很久，女子动问：“您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党超元回答道：“夫人就算不是神仙，也一定不是普通人啊。”

女子说：“错了。”接着又说：“您知道我来这里有什么事吗？”党超元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来跟我共度枕席之欢吧。”

女子笑笑，说：“也不对。我不是神仙，是南坟的妖狐。我学道多年，所以成了狐仙。如今修业期满，心愿已足，必须按照惯例，请求您帮忙让我复活。枕席之欢这种快乐，聚会谈笑这类事情，我已经很多年不去想了。希望你不要疑心，如果我说谎，我就把这条命交给你。”

党超元只有不住点头。女子又说：“按我的命数，后天会死在五坊箭下。当晚有猎人路过，您要准备酒菜招待他。他一定会问您要些什么，您就说：爱人有病，要一只捕猎的狐狸。如果能您帮忙做到，一定会有重谢。您这样恳求，那猎人一定会答应。您到时候酬谢他的礼物，我现在就给您留下来。”

女子说罢拿出几束绢帛交给党超元，还说：“您得到我的尸体，请当夜送回到原来的坟里。我的事您办成之后，我的报答不会少的。”说完女子下拜，哭着离去。

到了天亮，党超元拿了些绢帛换钱买了酒肉，作为招待宾客之用。当天傍晚，果然有十个五坊猎人骑马过来求宿，于是党超元热情款待了他们。

这十个人相互说道：“我们这些打猎的，一向被读书人所厌恶。如今党君这样厚待热情，我们如何报答啊？”于是就问党超元需要些什么。

党超元说：“我家的亲戚有病，医生说要打猎的狐狸做药。病情严重，没有狐狸治不好。”于是请求猎人：“如果有幸能帮到我的忙，我愿意拿出五束绢帛作为大家的酒钱。”

这十个猎人答应后离开。他们向南走了一百多步，发现有一只狐狸跳出来，绕着大坟乱跑。大家把狐狸团团围住，一箭将其射死。

猎人们高兴地说：“昨晚那位党君求我们帮忙猎狐，今天就猎获到了。”于是就拿了狐狸来交给党超元，党超元送了五束绢帛给他们。

猎人们走后，党超元洗了狐狸身上的血，放在卧床上，盖了被子。等到夜深人静时，偷偷将其送回坟中，用土埋好。

七天后的半夜时分，又有人来敲门。党超元出去查看，发现就是之前那位女子，于是又将她请了进来。

女子哭着感谢说：“我的修道虽然成功，按说就该死了，被人吃了，没办法复活的。如今蒙您的大恩，保全了我的尸身，然后帮忙让我复活了。我就算粉身碎骨也无以回报。我已经踏上神仙之路，以后也难以会面。就此告别了。我这里有五十斤金子，送给您作为酬谢。这种金子每两值四十缗钱，不是西域客商，您不要卖出去。“

女子拿出金子，一再施礼下拜后离去，走时还说：“太阳还没出山时，会有一朵青云从坟头升起，这就是我离去的信号了。人生在世，就像身处着火的房子里，忧愁的火焰十分猛烈。如果能平心静气，放下俗念，也可以在一念之间，暂时处于清凉之地。这句话留给您！勉之！”

说完女子走了。第二天早晨党超元特地跑去查看，果然看到坟上有青云升起，过了很久才散去。

有人查验了女子留下的金子，说是真正的奇宝。当天党超元就把金子带去市场，市场上的人只愿意出平常的价钱，党超元就不肯出手了。过了几年，忽然有西域客商来拜访，说：“听讲您有一些奇异的金子，能给我看一看吗？”

党超元拿出金子来。西域客商笑着说：“这是九天掖金，您从哪里得来的？”于是按照每两四十缗的价格收了去。后来就不知道党超元去哪里了。

（出自《玄怪录》）

讼师

有一个楚地的书生，娶了位美貌艳丽的妻子。他的邻居中有个寡妇，与外村的一个少年鬼混。有一次，这少年到寡妇家时，偶然遇到书生的妻子，垂涎三尺，就拿了很多钱财给寡妇，想寡妇帮忙把美人弄到手。

这寡妇说：“她新婚燕尔，夫妻和睦，而且是良家妇女，不能以权势威逼，也没法靠钱财诱惑，虽然她丈夫完婚后外出做教书先生，但有个老太太跟她作伴，所以也很难靠言语说动她，实在是无法可施啊。”

少年情难自禁，用高价弄来积贼闷香，说：“我已经有办法了，但是不能挖洞翻墙。如果你能把她骗到你家来，事情就成了。”寡妇说：“这倒是不难。”

于是她让少年到集市上买了精致的食物，接着又去找了书生妻子，以甜言蜜语巴结对方，此后两人你来我往，交往密切。书生妻子知道寡妇家没有男子，两家又是近邻，所以以礼相待，礼尚往来。

有一天，寡妇留书生妻子进自家卧室吃饭，而让书生家的老妇人看家。少年预先埋伏在屋里，屋里点了闷香，书生妻子闻香后身体发软，趴在座位上，少年跳出来，把女人抱上床。寡妇此时就躲了出去。

书生妻子手脚麻木，嘴里也喊不出声，但是心里却十分清楚。她无奈任由对方轻薄揉捏，只能不停流泪。

少年想得到女子欢心，许诺给她衣服首饰，书生妻子更加气愤，泪如泉涌。少年知道难以久留，只能草草做完那事后逃走。女子醒来，找寡妇没有找到，于是砸碎了她卧室里的东西回家，心中郁闷而生病，卧床不起。

女子的父亲是有名的讼师，他前往女儿家探病。女子想要父亲为自己报仇，于是把实情告诉父亲。父亲责怪她不应该随便外出，但是想对方既然耍阴谋害自己女儿，就该用计来报复对方。

于是他写了一封信，放在女儿枕边。信上说：“你如果能听我的话，就让家里老妇人把寡妇喊来，我让你两个哥哥帮你复仇。”

父亲走后，女子读了信，心中非常高兴，病也马上好了。她刻意打扮一番，让老妇人逼迫寡妇过来谢罪。

寡妇来后，女子故意跟她亲昵，留她在家里过夜，还跟她说悄悄话：“之前那件事，你事先不告诉我，所以我才恨你。然而事情已经发生，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而且我丈夫好久都没回家，我一个人太冷清了。上次那男人我很满意，但他曾经答应给我衣服和首饰，为啥说话不作数呢？”

寡妇知道她已经心动了，于是说：“那人有钱，而且多情，心里的确是倾慕娘子，现在是没办法过来，不是食言。我帮你把他带来怎么样？”

女子说：“要防止外人知道，只能夜深人静的时候过来，我让老妇人看门，这才万无一失。”说完跟寡妇约定了时间。

寡妇回去后转告少年，还吹嘘是自己的功劳。少年非常高兴，连忙买了漂亮衣服和珠宝，让寡妇先送过去。

到了约定的日子，少年先如约来到寡妇家里。四更时，他悄悄来到女子家敲门，然后进屋与女子手牵手进了房间。他急着与女子办事，女子却说：“既然来了，何必那么着急？先喝三杯助兴吧。”

桌子上酒菜都已事先摆好，女子斟了酒殷勤相劝，少年注目凝视却不肯喝。女子举杯坐进少年怀里，用嘴含酒去喂他。

少年心乱神迷，接了嘴里的酒吞了下去。这时，只见两个壮汉操刀闯进屋，少年狂奔出门，遇到绊脚的绳子跌倒在地。

女子端着烛火出来，壮汉绑了少年手脚，又割下他的发辫。女子这才松了绑让少年逃走。

壮汉带了发辫，操刀来到寡妇家，然后轻声敲门。寡妇以为是少年回来了，于是开玩笑地说：“夜已经很深了，正好可以睡觉，你怎么又草草回来了？想必是败下阵来落荒而逃了吧。”

门刚刚打开，壮士的刀已经刺向她的胸口，寡妇应声而倒。壮汉将少年的发辫缠在寡妇的右手上，绕了几道，然后回到书生家，跟女子说：“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们可以回去跟父亲复命了。”

原来，女子的两位兄长事先埋伏在房外，安装好绊脚绳。而女子喂给少年的酒，里面掺了哑药。少年逃回去后，变成了哑巴不能说话。第二天，亭长见寡妇被杀死在自己门口，连忙报告了官府。

官府验尸，发现一把刀插在心口，寡妇手握发辫，应该是强奸不从被当即杀死。衙门派人暗访发辫被割之人，找到了少年。少年没办法开口说话，也就没办法辩解，于是按律予以处斩。

如今楚地的习俗，凡是抓奸的，都要把被抓之人的发辫割掉。

（出自《续客窗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