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网上某些地摊史学家们各种牵强附会发明出了一种神论,那就是所谓的安史之乱得到了河北民众的支持,甚至进一步衍生出了所谓的河北在唐代长期抗拒关陇论,安史之乱导致河北胡化论,甚至把这个追溯到了窦建德时期。。。
首先安禄山的老巢是幽州,幽州在隋末是罗艺的地盘,跟窦建德有一毛钱关系?窦建德表示他都不知道自己控制过幽州。
幽州在唐初统一战争中,对抗关中的唐朝廷头很铁吗?铁个锤子,罗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依附于唐朝,并率领幽州军民同唐军一起征讨占据河北赵地的窦建德和刘黑闼。隋末唐初的赵地河北人表示:“幽燕那些二五仔,也配跟我们赵地人攀老乡关系?你才跟幽州二五仔是老乡,你全家都是幽州人老乡。”
后来罗艺反叛,唐军征讨罗艺时,唐军还没到,幽州城中军民就发动兵变逐杀罗艺,献幽州降唐。
“王师未至,慈皓与统军杨岌潜谋击之,事泄,艺执慈皓系狱。岌时在城外,觉变,遽勒兵攻之,艺大溃,弃妻子,与数百骑奔于突厥。至宁州界,过乌氏驿,从者渐散,其左右斩艺,传首京师,枭之于市。”
河北的胡化,准确的说是幽燕的胡化这个锅轮不到安史之乱背。幽燕在汉代就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胡化,东汉时期,乌桓已经成为了幽燕地区重要的势力。此后北胡东狄的势力在幽燕地区就一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从来没断过。幽燕的胡化现象这锅不管怎么看都轮不到安禄山背,安禄山最信任的粟特族在安史之乱后,在幽燕的存在感并不高。
安史之乱爆发时,河北大部分官心民心仍在唐朝廷这边,安禄山除了手中掌握的嫡系部队范阳军这种雇佣性质的职业官军还有同罗、奚、契丹、室韦的仆从部落兵之外,当时河北官军跟着安禄山造反的很少。除了安禄山的嫡系范阳军之外,当时河北汉人里跟着安禄山造反的也是极少数。
即便是在安禄山经营已久的老巢幽州,幽州的普通百姓们当时也并不支持安禄山造反,但在安禄山和范阳军面前。幽州普通百姓们的声音被安禄山直接无视
“蓟县耆寿李克谏禄山,以举兵无名必败。禄山特收人望,使严庄报之曰:「苟利国家,专之可也。利主宁邦,正在今曰,何惮之乎?」百姓等议曰:「百年老公未尝见范阳兵马向南者。」人人相与忧惧。既出范阳,遂为长牓以毁国家,兼妄云,累奏不听。”
安禄山刚起兵时,河北诸郡县其实是想抵抗的。但是安史之乱爆发时距离武后时期肆虐河北的契丹之乱,已经过去了六十年。河北内地承平日久,军备废弛,再加上安禄山长期是河北道最高军政长官在河北经营日久,而且安禄山起兵初期是打着奉唐玄宗密诏诛杨国忠的幌子,所以河北诸郡官员不知该如何应对,造成安禄山起兵初期在河北势如破竹。
“所至郡县无兵御捍,兵起之后,列郡开甲仗库,器械朽坏,皆不可执,兵士皆持白棒。”
然后普遍认为安禄山起兵后必定会速败的幽州普通百姓们,本来一直等着看安禄山的乐子。结果却发现安禄山反叛后频频大胜,安禄山大胜的消息传回幽州后,幽州民间百姓们非常失望
“禄山是行也,人以为败不旋踵,及频告捷,人皆失望。”
甚至连当时营州的高句丽裔军人集团都不愿意跟着安禄山混,而是选择跟平卢军一起做了坚定反安势力。而当时整个河北地区胡人数量最多的营州,则是安史之乱期间反对安史叛军,忠于唐朝的平卢军的根据地。
安禄山在反叛前统辖着河东、范阳、平卢。但安禄山造反后不久,平卢军将士就杀了投靠安禄山的平卢节度使吕知诲,反正后,平卢军在叛军后方老巢同叛军进行战斗,多次逼近叛军老巢幽州。
河东军里大部分兵力是掌握在河东节度副使杨光翙手里,杨光翙是杨国忠的党羽,安禄山起兵时安禄山只是控制了河东军的少数兵力。但是在安禄山刚起兵时杨光翙就被安禄山诱杀,导致河东军内的反安派,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无力化。
“禄山先遣将军何千年、高邈将奚骑二十,声言献射生手,乘驿诣太原。乙丑,北京副留守杨光翙出迎,因劫之以去。太原具言其状。东受降城亦奏禄山反。上犹以为恶禄山者诈为之,未之信也。”
代表河北基层的民众的是河北各地的团结兵,这支武装力量在安禄山叛乱前是被安禄山管辖。但安禄山叛乱后,河北团结兵的人心其实仍在唐朝这边。颜杲卿,颜真卿在河北常山起兵反对安禄山后,河北有17个郡在同一天响应起义,杀掉安禄山派驻的守将,宣布反正,推举推真卿为盟主,并在河北组织了二十万义兵,河北义兵的主力就是河北团结兵。不过团结兵本质上是民兵组织,战斗力差,所以后来在没有正规军帮助的情况下,没扛住叛军的反攻。
“是时,从父兄杲卿为常山太守,斩贼将李钦凑等,清土门。十七郡同日自归,推真卿为盟主,兵二十万,绝燕、赵。”
燕地南部的七个郡也响应颜杲卿起义反正。
“颜杲卿又以常山归顺,聚徒兵,故杀贼将李钦凑于土门,以应郭子仪。燕南豪杰杀贼以地归顺者凡七郡。”
安史之乱初期,其实唐朝廷平乱的形势大好,安禄山主力要是在潼关再被多堵些日子,整个河北就都重新姓唐了。纯粹是唐玄宗昏招频出才导致局势急剧恶化。
至于某些人臆想的安史不屠城,因此得河北民心,纯粹扯淡。安史集团屠的最多的就是河北地区,当潼关失守,河北反安义军失败,郭子仪等人率领的朔方军也被迫退却后,为了报复河北十余郡之前起义反正帮助官军的行为。安史叛军在河北进行了数次屠城。
“史思明、蔡希德引兵皆至城下……杲卿昼夜拒战,粮尽矢竭;壬戌,城陷。贼纵兵杀万余人”
“史思明、李立节、蔡希德既克常山,引兵击诸郡之不从者,所过残灭,于是邺、广平、钜鹿、赵、上谷、博陵、文安、魏、信都等郡复为贼守。十五年六月八曰,郭子仪、李光弼二军东出,败史思明之众于嘉山。思明跣足露发奔于博陵,归顺者十三郡,思明惧焉。潼关失守,二将旋师燕赵之闲,贼复屠之。”
再看看安史集团大将田承嗣等人在叛军集团内部讨论时自己承认的罪行
“集诸将曰:“吾与公等事燕,下河北百五十馀城,发人冢墓,焚人室庐,掠人玉帛,壮者死锋刃,弱者填沟壑,公门华胄,为我厮隶,齐姜、宋子,为我扫除。”
直到颜杲卿,颜真卿领导的河北十余郡起义失败。平卢军也因为在敌后方长期得不到支援,逐渐难以坚持,因此唐肃宗乾元年间平卢军在节度使侯希逸率领下被迫南渡山东后,安史叛军才扫清了河北地区忠于朝廷的势力,控制河北。
“乾元元年冬,玄志病卒,军人共推立希逸为平卢军使,朝廷因授节度使。既数为贼所迫,希逸率励将士,累破贼徒向润客、李怀仙等。既淹岁月,且无救援,又为奚虏所侵,希逸拔其军二万余人,且行且战,遂达于青州。会田神功、能元皓于兖州,青州遂陷于希逸,诏就加希逸为平卢、淄青节度使。”
而且安禄山的老巢是幽州,幽州只是河北的一部分,无法代表整个河北。河北其他地区对安禄山没什么向心力。甚至幽州的普通老百姓在安史之乱爆发时对安禄山也谈不上有什么向心力,参照上面的幽州百姓劝阻安禄山不要造反,并盼望安禄山速败的史料记载。
后来因为亲唐朝廷的势力被叛军肃清,剩下的无力反抗做了沉默多数,再加上安史叛军余部及其后裔在幽州地区的长期统治,因此安史叛军余部才稳固控制了幽燕地区。蒙古人统治汉地才几十年,蒙元灭亡的时候,都有一大堆汉族士大夫为蒙元殉国。安史叛军余部及其后裔统治幽州的时间可比蒙古人统治汉地的时间长多了,漫长的统治时间中,有不少幽州民众几代人下来,被洗脑的把安史视为伟光正的现象,其实很正常。但这跟某些人臆想的河北关中矛盾搭不上边。
为什么安史之乱会打八年?因为唐朝廷决策层多次决策失误,而且官军不断发生各种内讧,外部吐蕃南诏入侵。导致唐朝廷错过了多次彻底剿灭安史叛军的机会。
而且安禄山控制的范阳边军和部落兵战斗力确实强,叛军集团内部很多成员虽然人品差,对待民众残暴,但确实有着很高的谋略和军事能力。
为什么安史叛军在唐朝廷昏招频出,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却没能取代唐朝?
一是因为唐朝廷血厚
二是因为在安禄山占领长安后,安史叛军集团内部的内乱程度比唐朝廷更严重。
某些人臆想的所谓幽燕老乡们为了推翻关中唐朝的对河北的剥削,而团结在安史旗帜下,同唐朝廷进行对抗,纯属扯淡。
安史叛军集团内部实际上分为众多小团体和派系,都有各自的利益和小算盘。安禄山刚占领长安没多久,安禄山笼络的胡人部落兵的很多同罗兵、突厥兵捞够好处后就跑路转投唐朝了。
“同罗、突厥从安禄山反者屯长安苑中,甲戌,其酋长阿史那从礼帅五千骑,窃厩马二千匹逃归朔方,谋邀结诸胡,盗据边地。上遣使宣慰之,降者甚众。”
蕃将及其部落兵,虽然很核心,但是安禄山也很难控制他们。在造反这件事上,他们很忠诚,但是在自己的利益实现后就会显露本色,跟安禄山拜拜了。
胡人如此,范阳军镇的士兵呢?
他们也是由各自将军率领下的独立单元,造反可以实现利益,所以能够担当主力。而一旦有更大的利益,比如朝廷招降、比如唐朝皇帝开出更有诱惑的价码,即便是史思明,也一度选择投降。
安史叛军集团连续三代领袖安禄山、安庆绪、史思明都是死于叛军内部的内讧。史思明死于叛军内讧当年,安史集团的后方老巢幽州城内的叛军为了争权夺利,而互相残杀,一个月内幽州城内爆发了三次大规模军乱
“朝义,思明之孽子也,既杀思明,复使张通儒诛朝兴等。以通儒为燕京留守,寻为高鞠仁所杀。又与蕃将阿思那承庆相害,承庆不敌而奔潞县。鞠仁令城中杀胡者重赏,于是羯胡尽殪,小儿掷于空中,以戈承之,高鼻类胡而滥死者甚众。以鞠仁为燕京兵马使。五月,以伪太常卿李怀仙为御史大夫、范阳节度使,复杀鞠仁。衙门自春至夏,相杀者凡四五。”
762年安史集团第四代领袖史朝义在同唐朝官军的战争中遭遇决定性失败,大势已去后,狼狈逃回河北。此时史朝义还想率部跟唐军再战,但田承嗣却劝史朝义率轻兵去幽州,召集幽州李怀仙部后,再跟唐军决战。史朝义觉得有理,因此把家眷托付给叛军大将田承嗣,就轻装出发。
“明年正月,阅精兵,欲决死。承嗣谓朝义:“不如身将骁锐还幽州,因怀仙悉兵五万还战,声势外张,胜可万全。臣请坚守,虽瑒之强,不遽下。”朝义然纳,以骑五千夜出,比行,握承嗣手,以存亡为托.承嗣顿首流涕。将行, 复曰:“阖门百口,母老子稚,今付公矣。”承嗣听命。”
然后史朝义刚走,田承嗣就暴露了真实目的,他就是想把史朝义骗走,然后自己好率部投降唐朝廷。啥为了河北?为了大燕?为了河北击败关中?别逗了好不好?以田承嗣为首的燕地叛军诸将只想尽快卖主求荣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富贵。
至于所谓的为了河北人民,田承嗣自己都不好意思这么吹。田承嗣等安史集团诸将在开会讨论时自己都承认,在河北做了这么多孽,烧杀掳掠各种坏事做绝,要是不尽快投降朝廷,小命就保不住了。并且史朝义刚走,田承嗣就把史朝义托付的家眷,转手交给了唐朝廷。
“少选,集诸将曰:“吾与公等事燕,下河北百五十馀城,发人冢墓,焚人室庐,掠人玉帛,壮者死锋刃,弱者填沟壑,公门华胄,为我厮隶,齐姜、宋子,为我扫除。今天降鉴,吾等安所归命?自古祸福亦不常,能改往修今,是转危即安矣。旦日且出降,公等谓何?”众咸曰:“善。”黎明,使人号城上曰:“朝义夜半走矣,胡不追贼?”信未信,承嗣将朝义母及妻孺诣瑒垒,于是诸军率轻兵追之。”
然后史朝义到了幽州城下后,尴尬的发现留守幽州的安史集团大将李怀仙降唐了,不给他入城,而此时河北内部仍被安史叛军占据的各城也都拒绝让史朝义入城。
“朝义至范阳,怀仙部将李抱忠闭壁不受,曰:“顷既受命天子,一年之中,且降且叛,二三孰甚焉!”朝义告饥,抱忠馈于野。朝义饭,军亦饭,饭已,军子弟稍稍辞去。朝义流涕骂承嗣曰:“老奴误我!”去至梁乡,拜思明墓,东走广阳,不受。”
当史朝义在众叛亲离下被迫自杀后。幽州叛军统帅李怀仙展示了奥斯卡影帝级别的演技,在为旧主史朝义哀嚎痛苦的同时,手却很实诚的砍下了史朝义的脑袋送到长安,表达自己反正的诚意。
“时朝义范阳节度使李怀仙已因中使骆奉仙请降,遣兵马使李抱忠将兵三千镇范阳县,朝义至范阳,不得入。官军将至,朝义遣人谕抱忠以大军留莫州、轻骑来发兵救援之意,因责以君臣之义,抱忠对曰:“天不祚燕,唐室复兴。今既归唐矣,岂可更为反覆,独不愧三军邪!大丈夫耻以诡计相图,愿早择去就以谋自全。且田承嗣必已叛矣,不然,官军何以得至此!”朝义大惧,曰:“吾朝来未食,独不能以一餐相饷乎!”抱忠乃令人设食于城东。于是范阳人在朝义麾下者,并拜辞而去,朝义涕泣而已,独与胡骑数百既食而去。东奔广阳,广阳不受;欲北入奚、契丹,至温泉栅,李怀仙兵追及之;朝义穷蹙,缢于林中,怀仙取其首以献。”
“缢死医巫闾祠下。怀仙斩其首传长安,召故将收其尸。怀仙改服出次哭之,士皆号恸。”
但凡是了解安史之乱、中晚唐这段历史常识的人,就应该知道不管是安史集团,还是由安史集团余部组成的河朔三镇本质上都是军人集团,他们同唐朝廷进行对抗,纯粹是出自各自的利益。他们心里并没有现在很多网络地摊史学家臆想的,为了河北和河北人民,去推翻关中人主导的朝廷,光大河北这类地域意识。
安史集团和后来的河朔三镇是由一个个军头所组成,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算盘和利益,他们的意愿和利益并不能代表河北的普通民众。一旦战况不利,或者唐朝廷开出了更好的价钱,他们就会降唐,并捅队友两刀。而在整个安史之乱期间河北普通百姓受叛军茶毒最深。不能因为当时唐朝一部分官军军纪差,就歪曲事实洗白安史叛军。
至于某些人臆想的中晚唐河朔三镇同气连枝,团结一致为了保卫河北,共同对抗关中人主导的唐朝廷之说,更是扯淡。河朔三镇虽然在面临绝境时短暂联合过几次,但在大部分时间里河朔三镇内部都是矛盾重重,互相争战捅刀。而依附唐朝廷,同唐朝官军一起攻打河朔三镇里的其他方镇这种事,河朔三镇都做过,而且还都是经常干的惯犯。这种现象在中晚唐河朔三镇一百多年历史中贯穿始终。
例如安史之乱结束后,前线平叛军队统帅仆固怀恩为了养寇自重,互为外援,因此私许已经投降,并且在河北地区已经名声臭大街的安史叛军余部继续占据河北,导致了后来河朔三镇的形成。
“故薛嵩、张忠志、李怀仙、田承嗣见怀恩皆叩头,愿效力行伍。怀恩自见功高,且贼平则势轻,不能固宠,乃悉请裂河北 分大镇以授之,潜结其心以为助,嵩等卒据以为患云。”
但河朔三镇刚形成就发生了严重内讧,775年(大历十年)成德镇因为跟魏博镇的矛盾,而第一个主动提议希望唐朝廷出兵击败魏博镇那些反贼,而幽州镇也表示这提议不错,积极参与。完美形成了只有魏博田承嗣遭受河北老乡们捅刀的心灵创伤。
“初,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皆为田承嗣所轻。……及承嗣拒命,宝臣、正己皆上表请讨之,上亦欲因其隙讨承嗣。夏,四月,乙未,敕贬承嗣为永州刺史,仍命河东、成德、幽州、淄青、淮西、永平、汴宋、河阳、泽潞诸道发兵前临魏博,若承嗣尚或稽违,即令进讨。”
但在781年(建中二年),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病逝,其子李惟岳谋求袭任父职,被唐德宗拒绝,遂联合魏博田悦造反,幽州节度使朱滔奉命同朝廷官军征讨成德,并击败李惟岳。
但在次年782年,唐德宗单独任命康日知为深、赵二州团练使,削弱幽州镇势力。于是一向对唐朝廷恭顺的幽州朱滔谋划联合魏博造反,只不过他忽悠幽州军造反的理由并不是当代网络地摊史学家们想象的所谓的光大河北,对抗关中。而是很直白的说是打算袭击朝廷官军,抢官军的钱财。
但是幽州军的普通将士们对安史之乱时期幽州人遭受的战争苦难,依然记忆深刻。因此拒绝跟随朱滔造反,表示只想维持现状,不愿意跟朝廷做对,并指责朱滔辜负朝廷恩德,没有良心。
滔激其众曰:“士蹀血斗,既下坚城,朝廷乃见夺,奏赏不报。君等疾趋,破马燧军以取赀粮,可乎?“军中不应,三号之,乃曰:”幽人死于南者,骸撑不揜,痛藏心髓,奈何复欲暴骨中野乎?司徒兄弟受国宠,士各蒙官赏,愿安之,不恤其它。”
随后朱滔假传诏书改变行军路线,想去救援魏博田悦,造成既定事实。结果幽州军立刻察觉,发动兵变,逼朱滔回去。
“军大噪曰:“天子令司徒北还,而南救魏,宁有诏邪?”滔惧,走匿传舍。裨将蔡雄好谕士曰:“始天子约取成德,所得州县赐有功者。拔深州者,燕也。本镇常苦无丝纩,冀得深州以佐调率,今顾不得。又天子以帛赐有功士,为马燧掠去,今引而南,非自为也。”军中悔谢,复曰:“虽然,司徒南行违诏书,莫如还。””
这就是地摊史学家们所谓的幽燕对抗关中,一心反唐?
我再举一个例子,安史之乱后唐朝廷为了制衡河朔三镇,因此在河北增设横海镇,治所在现在的天津。横海镇长期跟河朔三镇处于敌对状态,但随着长庆年间被唐朝廷委派到横海镇担任节度使的李全略,在横海镇长期主政,形成了自己的势力。因此在文宗太和年间,李全略去世后,其子李同捷谋求世袭,被唐文宗拒绝,遭到唐朝廷讨伐。李同捷环顾四周寻找援手,结果找到了长期敌对的河朔三镇,重礼贿赂,诉说老乡情谊,希望河朔三镇能够出兵相助,把河北的自治范围扩大。
然后尴尬的一幕发生了,李同捷派他的侄子携带厚礼去幽州,劝说卢龙节度使李载义支持自己。结果李载义反手就把李同捷的侄子和送来的礼物献给了朝廷。然后遵从朝命派兵跟朝廷官军一起讨伐横海镇。
“同捷世行奸诈,自以尝在成德军为将校,燕、赵之师,可结为城社,乃以玉帛子女赂河北三镇,以求旄钺。李载义初受朝命,坚于效顺,乃囚同捷侄及所赂玉帛妓女四十七人表献。”
“李载义为幽州节度。太和元年十月,奏破沧州贼六千人,戮杀一千五百人,生擒一百五十人。”
“二年十月壬午,又奏於长芦县破贼二万,生擒四百三十人。三年正月,又奏攻破沧州长芦县,杀贼五千馀人,生擒七百五十五人,内二百八十五人。是镇州贼其县,已差兵固守。二月,奏于木刀沟南镇破贼二万人。”
魏博节度使史宪诚一开始首尾两端,跟李同捷保持了密切的关系,但在被唐朝廷一顿警告后,可能是想起了他曾经的好兄弟李騕作乱失败被斩首的往事,最终还是选择捅河北老乡两刀,派兵跟随朝廷官军一起讨伐横海镇李同捷。
“与李全略为婚家,大和年间,其子李同捷反叛,潜以粮饷资之。唐文宗申约,使者相望,因进同平章事。史宪诚派大将至京师侦事,谩言自大,宰相韦处厚折其诈,遣去。史宪诚惧,出兵从王师讨之,复遣大将丌志沼率师二万攻德州。”
最终李同捷在唐朝廷官军和卢龙镇,魏博镇围攻下,屡战屡败,李同捷兵败投降后,被满门抄斩。而支持李同捷的成德节度使王庭凑,硬是被幽州老乡和魏博老乡联合官军把王庭凑打抑郁了。飞扬跋扈大半辈子的王庭凑也不知道临死前对后代说了什么。他的儿子王元逵、孙子王绍懿、曾孙王景崇,连续三代成德节度使都成了对唐朝廷非常恭顺的朝廷鹰犬。
半辈子都致力于团结河朔三镇共同对抗朝廷,并希望把河北自治范围扩大化,完美符合当代网络地摊史学家臆想的光大河北,对抗关中朝廷的地域主义者王庭凑,却被河北老乡们背叛了无数次。
安史之乱后的中晚唐时期,河朔三镇内部投靠唐朝廷,同朝廷官军一起捅河朔三镇里的其他方镇几刀的事例多如牛毛,三镇都干过。我列举的只是一小部分。
网上大地摊史学家们还喜欢津津乐道的话题,就是所谓河朔三镇的军人集团反唐,亲关中唐朝廷的河朔三镇节度使都会被驱逐或杀掉。首先这个结论是伪命题,根据唐史专家张国刚的统计,中晚唐一百多年历史里,河朔三镇爆发了65起军乱,动乱次数居各类方镇之首,其中与中央发生武装冲突或带扩张性的仅十三起,约占百分之二十。其余百分之八十的动乱不仅发生在藩镇内部,而且都是源于河朔三镇内部的自身矛盾,跟反唐无关。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唐朝廷控制下的几十个方镇在唐末前的兵变鲜有伤及节度使性命,甚至流血也不多,大部分类似于中下层军人的抗议示威游行。而河朔三镇的兵变通常都是大规模的暴力流血火拼事件,节度使动辄会被灭门。
安史集团的老巢卢龙镇(幽州镇)是河朔三镇中军力最强的,同时又是河朔三镇中动乱次数最频繁的,在安史之乱后中晚唐150年历史中,卢龙镇共发生24起动乱,远远多于魏博、成德二镇。历经共28任节度使,约五年一任。而其中得以安然无恙而离镇者,惟刘怦、张仲武、张允伸、李茂勋四人而已,但这四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这四位对唐朝廷都很恭顺。
而安史的老巢大本营卢龙镇(幽州镇)其实是安史之乱后的中晚唐时期,河朔三镇中对唐朝廷最恭顺的。幽州镇和成德,魏博二镇长期交恶,一向关系不睦。因此中晚唐时期唐朝廷经常用卢龙军恐吓或攻打成德、魏博二镇。
还有河朔三镇的13起发展为反唐的军乱里有不少出发点其实并不是反唐,例如唐穆宗长庆元年导致河朔三镇复叛的导火索幽州军乱,爆发的原因,其实是幽州的牙兵们跟节度使张弘靖之间的个人矛盾。但乱兵发动兵变囚禁张弘靖后很快就后悔了,请求张弘靖原谅,表示想继续奉张弘靖为节度使,希望张弘靖能上书唐朝廷为他们求情。但张弘靖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而且对乱军兵变后烧杀劫掠的行为十分愤怒,拒绝宽恕乱军。最终才导致乱军一条道走到黑,干脆造反。
“从事有韦雍、张宗厚数辈,复轻肆嗜酒,常夜饮醉归,烛火满街,前后呵叱,蓟人所不习之事。又雍等诟责吏卒,多以反虏名之,谓军士曰:"今天下无事,汝辈挽得两石力弓,不如识一丁字。"军中以意气自负,深恨之。刘总归朝,以钱一百万贯赐军士,弘靖留二十万贯充军府杂用。蓟人不胜其愤,遂相率以叛,囚弘靖于蓟门馆,执韦雍、张宗厚辈数人,皆杀之。续有张彻者,自远使回,军人以其无过,不欲加害,将引置馆中。彻不知其心,遂索弘靖所在,大骂军人,亦为乱兵所杀。明日,吏卒稍稍自悔,悉诣馆,请弘靖为帅,愿改心事之。凡三请,弘靖卒不对。军人乃相谓曰:"相公无言,是不赦吾曹必矣,军中岂可一日无帅!"遂取朱洄为兵马留后。”
从上面的史料记载可以很明显的看出,这次幽州军乱爆发的主因并不是某些人所说的张弘靖拆了安史的庙,更没有反唐的因素,而是很纯粹的个人矛盾。
河朔三镇的军人集团只在乎节度使能不能满足他们的利益,并不在乎节度使是否亲唐。
至于某些人津津乐道的河北为安史立庙的事,这事的首创者是把四“圣”之一的史朝义忽悠死的田承嗣。而田承嗣的出发点是为了利用安史四人死后的剩余价值,把他们当工具人,跟唐朝廷讨价还价,索要官爵。官爵到手后,田承嗣就拆了自己所立的安史四庙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为安、史父子立祠堂,谓之四圣,且求为相;上令内侍孙知古因奉使讽令毁之。冬,十月,甲辰,加承嗣同平章事以褒之。”
而从河朔三镇爆发的诸多军乱驱逐的节度使的个人履历可以看出,他们被驱逐要么是因为残暴,要么是因为侵犯了当地军人集团的利益,绝大部分跟是否亲唐朝廷无关。
某些人还臆想河朔三镇军人集团的意愿和利益是体现当地民意。这个说法并不完全准确,虽然河朔三镇的诸多军乱驱逐的节度使里确实有不少昏暴的坏蛋,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暴虐节度使残害剥削民众。但河朔三镇军人集团所发动的兵变都是优先服务军人利益,而军人集团的利益跟当地普通民众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
虽然因为中晚唐时期唐朝廷体制内的文官对河朔三镇存在歧视,因此河朔三镇内部的很多事迹被文官削去不记,因此关于河朔三镇内部详情的史料少,关于河朔三镇较少的史料,只能厘清三镇内部节度使更迭之类重要的事件。
但如果查看中晚唐时期河朔三镇内部历任节度使的履历,就会发现中晚唐时期河朔三镇内部的节度使,绝大部分是出身于三镇军人集团内部世代当兵的武人家族,他们跟河朔三镇的普通文人和老百姓是存在割裂的。
唐末之前的幽州镇中晚唐时期,被幽州军将士驱逐的节度使有的是因为在军中执法严酷,有的是对手下将士态度不好,还有的是无法满足军人集团的私欲利益。有的是因为性格软弱能力平庸,被崇尚强权的当地军人集团推翻。中晚唐时期的幽州镇节度使鲜少有因为虐民而被军人集团推翻的。
幽州镇的历任节度使中,只有唐末的刘仁恭刘守光父子有着丰富的搜刮百姓和虐民的记录。
“是时,中原方多故,仁恭得倚燕强且远,无所惮,意自满。从方士王若讷学长年,筑馆大安山,掠子女充之。又招浮屠,与讲法。以堇土为钱,敛真钱,穴山藏之,杀匠灭口。禁南方茶,自撷山为茶,号山曰大恩,以邀利。”
“天祐三年,全忠自将攻沧州,壁长芦。仁恭悉发男子十五以上为兵,涅其面曰“定 霸都”士人则涅于臂曰:“一心事主”卢龙闾里为空,得众二十万,屯瓦桥。”
“守光素庸愚,由此益骄,为铁笼、铁刷,人有过者,坐之笼中,外燎以火,或刷剔其皮肤以死,燕之士逃祸于佗境。”
所以为何幽燕军人集团没有为了百姓,而把暴虐的刘仁恭父子驱逐呢?
为什么民风彪悍,雄兵猛将辈出的河朔三镇,后来却走向了衰落?正是因为河朔三镇内部频繁内耗内斗,消磨了河朔三镇的元气,致使河朔三镇在唐末五代沦落成了晋梁的附庸。
值得玩味的是,唐朝廷在安史之乱后的中晚唐时期长期提防,制衡的是河朔三镇。但后来真正动摇了大唐统治的却是出自中晚唐时期长期被唐朝廷实际控制的河东,江淮之地的黄巢,朱温,李克用,王仙芝,庞勋等人。
在唐朝统治即将崩溃的唐末即将到来的前夕,河朔三镇武人集团其实是尽力维持唐朝的统治,在唐末前夕唐朝廷镇压江淮庞勋军乱,代北李克用军乱的战争中,河朔三镇均出兵帮助唐朝廷镇压庞勋和李克用。配合唐朝廷一起竭力防止可能会动摇唐朝统治的新型半割据势力产生,维系晚唐的现状。
在唐末五代初的大乱中魏博,成德二镇被晋梁血洗,魏博,成德二镇自安史之乱后传承了一百多年的武人集团被李存勖和朱温屠戮殆尽。后梁乾化四年(914年),晋王李存勖平定幽州的那一刻,宣告河朔三镇中仅存的独立势力幽州镇的覆灭,安史之乱后传承了一百五十余年的河朔三镇武人集团灭亡。
幽州镇和成德镇被李存勖灭亡,魏博经过诸多内乱和朱温血洗后沦落成不入流小藩镇。大唐灭亡后,只过去了不到7年的时间,由安史之乱所延伸出的河朔三镇也走向灭亡。唐亡,河朔三镇亡。
有趣的是,李存勖的家乡太原所属的河东军,朱温的家乡宋州所属的宣武军,都是中晚唐时期唐朝廷为了制衡河朔三镇,而设立的中原防遏型藩镇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目的是防止和镇压河朔三镇的扩张和反叛,同时保护东南财赋可以来供给中央。因此河东,宣武二军和河朔三镇之间长期处于非常恶劣的关系。而最后居然真的是河东节度使李存勖,宣武节度使朱温敲响了河朔三镇的丧钟。
最后还需要注意的是,即便是在安史之乱后河朔三镇的读书人依然渴望取得唐朝廷的功名,有学者统计过相关数据,在安史之乱后的中晚唐一百多年时间里,除了因为战乱阻隔交通之外。河朔三镇的读书人在中晚唐时期,前往长安参加科举从来就没断过。
而且河朔三镇里安禄山昔日老巢幽州镇读书人对去长安考科举之事最积极,安史之乱后通过科举取得功名的河朔三镇士子里,幽州镇占比达到58%,详情可看下面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