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赓子臣成亲前,公主送来一对仙鹤。
她搂着他的脖子道:「我对你,至死不渝。」
他情动,跑来跟我退婚。
这是我第二次被退婚了。
我垂下眼,转头答应了和亲使臣的求婚。
他疯魔了,誓要杀进西域,抢我回来。
抢我做什么?
我,至死,不愚。
1、
夏意正浓,酷暑难耐,今夏少雨,人人都跑如意湖边乘凉。
我带着侍女泛舟湖上,远远就看见醉春楼的画舫在湖中心荡漾,花魁娘子衣衫单薄,正踏着靡靡之音,翩翩起舞。
「咦,那不是……」
侍女匆匆住了嘴,可我还是顺势看了过去。
那不是我的未婚夫赓子臣吗?
他坐在席上觥筹交错,琉璃灯下的他唇红齿白,眼神迷离,俨然已经几分醉了。
我轻叹一声,催船夫靠近,意欲送他回去。
天热吃醉了酒是很难受的。
「子臣兄娶了那宋鸢,可要今非昔比了啊。」
有人恭维他,我听了抿嘴一笑,正准备使唤了侍女去唤他出来。
却听他答道:「哎,为兄惭愧啊,不是家贫久熬不出头,我又怎么会娶一个二手的。」
我一瞬间愣在原地。
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酥麻,手止不住地颤抖。
二手的?
他竟然是这般看我的?
我是被退过婚。
可当初被侍郎府退婚的时候,他敲锣打鼓去我家下聘礼,扬言退婚而已又不是被休了,他不在乎。
他说他对我情深已久,非我不娶,高调地替我挽回颜面,当初我感动不已。
如今……他说我是二手的。
言语里的鄙夷呼之欲出,在座众人哄堂大笑,我在他们的笑声中,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
侍女要冲上去当众打他的脸,我拦下了。
我已经被退婚过一次,我爹丢不起这个脸。
「子臣兄,宋家有的是钱,她就一个独女,将来不都是你的,哈哈哈,钱程无量啊。」
昨天还在我耳边甜言蜜语,要给我斥重金聘请江南苏绣师傅,量身定制婚服的赓子臣,此刻一脸轻蔑。
「她也就那点银子勉强一提,不然凭她的家世,天塌了,也轮不上嫁给我。」
我手中的帕子都要绞碎了,他说得没错,父亲外放多年,这几年才回京任个闲差,在世家勋贵盘根错横的京城,实属排不上。
我觉得我的力气都随着如意湖的波浪,一丝丝被抽空了。
「嘻嘻,你是不是还对公主念念不忘呢,你要不要再博一把?」
「怎么博?我当初求娶宋鸢闹得满城风雨,哎,我的公主殿下啊,子臣有缘无分啊。」
公主?
全天下就一个明珠公主,驸马死后,酷爱深情男子,不管婚否,她都会撬回去当面首。
我脑子有一瞬间的清明。
赓子臣情深似海,难道就是为了表演给公主看,引起她的注意,做她的入幕之宾?
「反正还有两个月才成亲,子臣兄再加把劲,到时候揣了宋鸢,去公主府平步青云,一展男儿抱负,岂不快哉!」
「不好吧?」
「反正她也不差这一次。」
「哈哈哈,所言极是,来,喝酒喝酒。」
风从湖面无端卷起,我由衷地打了个寒战。
2、
我不知道我怎么回的府,又是哪种心情熬过的那一夜。
这个苦夏是真的难熬,分分秒秒都如在炙火上烤。
我以为他是我的救赎,是我余生的烈阳,却让我在这个盛夏经历了冰火两重天。
我爹跟吏部侍郎崔伯伯是同窗好友,当年许的娃娃亲。
我回京后不久,还没见过那崔家大郎,就收到了崔家的退婚书。
即使这样,我也成了赓子臣嘴里的二手的。
头疼剧烈,我想起那天新科放榜,万人空巷,状元郎春风得意马蹄疾进宫里受封驸马,赓子臣敲锣打鼓,跪在我家门外求亲。
我爹言明我被退过亲。
他当着满京城人的面,朗声道:「世人浅薄,我赓子臣不在乎,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明明是崔家有眼无珠。」
我大受震撼,感动得涕泗涟涟,被退婚的屈辱一扫而空。
答应他的求婚后,他兴奋地大摆宴席,府门前的流水席整整三天没有间断,将对我的看重摆在了明处,热辣又直白。
明明说过不在乎,如今为何又大放厥词,将我贬低得那般不堪。
当年的状元郎当了驸马后就犬马声色,流连烟花之地,外室都养了几十个,被公主发现后赐死。
我还偷偷庆幸过,我的赓子臣对我情深似海,温柔体贴。
眼泪划过,心里如刀绞一般的痛,我大口大口呼吸着,闷热的空气让我像一条濒死的鱼。
如果,我退婚的话……
不,我已经被退过一次婚,我爹丢不起那个脸。
可……
他说我配不上他。
他一个清贫书生,当年被封为最末流的小官,他哭着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没能让你与荣有焉。」
因为这句话,我去求了我爹,撒娇痴缠,我爹只得咬着牙跟退过亲的崔家去信一封。
崔家大郎回的信,而且是给我的。
他说赓子臣品德败坏,不是良人。
我将信撕了个粉碎。
崔家大郎连发三封书信,劝我三思,我回了一句:「与你何干。」
崔侍郎到底给赓子臣谋了个肥差。
我扶他凌云志,却不想让他忘乎所以,竟说我配不上他,能入眼的只有银子。
呵,待夏季过去,秋高气爽的时候我就要嫁给他了,我本满心欢喜,万分期待的。
可今时今日,他说这都是假的,是我的一厢情愿。
几天都没见他来寻我,我受不住这种折磨,红着眼,去找他说清楚。
正值中午,烈日晒干了我的眼泪,待我找到他时,已恢复了常态。
他心疼地拉着我躲在凉亭内,命人搬来冰块,打开雨帘,端来消暑的绿豆百合汤。
「何事这么匆忙,唤我去就好,热着了可怎么办。」
满眼的疼惜不似作假,手中的折扇一刻不停地扇着,他蹙着眉,心疼得无以言表。
我有点恍惚,眼前人一如从前,那夜凉薄的话,难道是我做的梦吗?
「无事,就是想你了。」
他闻言笑得星河灿烂,揉揉我的头发,一口一口地喂我吃着清甜解渴的汤,黑眸亮晶晶的,仿若有万千话语缱绻流连。
「真想快点娶了你,时时刻刻都能在一起。」
3、
凉亭外是一片竹林,郁郁葱葱,水帘带起的微风使竹林晃动,露出远处悠闲散步的两只仙鹤。
仙鹤?
我低头,掩去了眼中的冷意。
传闻公主选面首前会送两只仙鹤试探,若用带铃铛的红绳绑住它们的腿,意思就是应下了。
叮叮当当,清脆悦耳,意为春恩銮驾。
公主真是好雅兴。
清脆的铃音传来,我心下一沉,却笑着问赓子臣:「从前怎么不见有此物?」
他拥着我,毫不迟疑地答道:「旁人娶亲都用大雁,但对于我来说,唯有清尘脱俗的仙鹤才配得上你。」
还有什么说的,我心如死灰,都是骗我的。
不知是烈日让我头晕,还是这快一年来的哄骗让我恶心,背叛的耻辱无限放大,眼前人的嘴还在一张一合,我却听不到声音了。
两眼一黑,我昏倒前,落入了那熟悉的怀抱。
我闻见一股女儿香,高雅幽深,是皇家专用的金桂香。
赓子臣焦灼地抱着我去了客房,郎中在我身上扎了无数根针,我眼皮沉沉,只觉得身子一会冷一会热。
恍惚中,我听到了女子的娇笑声,以及赓子臣低沉的轻哄。
「公主睡得可好?」
公主?怪不得一来就带我去了凉亭,原是公主在他房中午睡啊。
「腰酸背痛,赓大人快来给我揉揉啊。」
调笑声起,脚步轻移,片刻后就听到了女子舒服的喟叹声。
「鹤你收下了,可懂得本宫的规矩?」
「子臣早有婚约,万万做不得那负心人,我对公主,只能敬而远之了。」
闻言,我心下稍安,赓子臣你还算有良心。
我努力睁开眼,想看一看那张扬跋扈,爱好人夫的公主究竟是何模样,却看见令我心神俱焚的一幕。
赓子臣风清霁月地端坐在太师椅里,公主勾着他的脖子,呵气如兰,言笑晏晏。
他看她的眼神,算不得清白。
「哦?我对你,至,死,不,渝。」
一字一顿的声音,撩拨得赓子臣面红耳赤。
他的手指似有若无的抠着把手,我知道,他很满意,这是他的习惯小动作了。
他一副忠贞的模样:「公主,子臣出身卑微,配不上公主,不能让公主与荣有焉。」
好熟悉的话啊,我闭上眼,泪眼划过,心里已做起了打算。
这婚,是不能成了。
公主娇笑:「这有何难?」
是了,我于他仕途无益了,公主却能给他锦绣前程,给他朗朗明天。
「我与未婚妻情深义重,我不能置她于难堪境地,被天下人唾骂。」
赓子臣你真让我恶心,道貌岸然,半推半就的模样,都是从那秦楼楚馆里学来的吧。
「呵呵,小郎君,本公主就喜欢情深义重的男人。」
我听到赓子臣的轻笑,笑的是志得意满,前所未有的畅快。
怎能不畅快,羡慕驸马爷的生活好久了吧,如今即将美人仕途双丰收了,不得重新摆上三天的流水席?
「那我怎么跟未婚妻交代呢?」
我拉过被子蒙住了头,将那暧昧之声隔绝在外。
赓子臣,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跟我交代。
4、
直到我降了温,恢复了力气,我才假装悠悠转醒。
赓子臣衣不解带地趴在我的床边,不厌其烦地试探着我的额头。
「哎,没了我,你可怎么办。」
依旧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我却再也不为所动。
「没了你,我再找啊,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我轻笑,拢了拢衣衫,不甚在意地下了床。
他僵直了脊背,看我一脸笑意,眼圈瞬间红了:「鸢儿,你我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万不可说这话。」
荣辱与共?
我垂眸,也学那公主的样子,勾着他的脖子:「赓郎,我,至死,不愚。」
愚蠢的愚,先前我是蠢的,才会信了他拙劣的表演。
今后,不会了。
他眼里有一丝惊异和慌乱,盯着我审视了好半天,迟迟不敢开口说话。
我转瞬笑颜如花,一如从前的天真烂漫。
他偷偷呼出了一口气,我假装没有看到。
他体贴地送我回府,在门前遇到了我爹。
他一身骑装,提着包袱,俨然要出远门了。
「我奉命去趟河南,天下大旱,中原正在闹饥荒,灾民都涌进京城了,你们不要随意走动。」
我赶紧嘱咐他:「多带点银钱,早去早回。」
我爹拍拍我的头:「你的嫁妆我已经备好了,待你成亲的时候,我会赶回来的。」
我爹走了,诺达的府里,只有库房九十九抬嫁妆陪着我。
九十九抬,每一抬都是金丝银线包裹,不用打开,就知道价值非凡。
我想起赓子臣说过的话,我也就这点钱能入他的眼。
京中偶有动乱,府里加强了戒备,赓子臣叮嘱我听我爹的话,不要出门。
我面色乖巧答应,却无数次尾随他,看见他出入拍卖行,拍下价值连城的宝物,送去给公主。
他说,是赔罪,赔不能陪公主的罪。
很快,公主游湖的龙舟上,有了他的身影。
我笑了,我知道,他那点银子快挥霍完了。
我在他府里等他,他深夜才归。
见到我时,满脸餍足的表情赶紧收住了,手中刚从公主那讨的赏,却来不及藏。
是一件小衣。
雪白缎面捏在他手里,薄薄的布料让他此刻烫手一般,手足无措,脑子里定然转得飞快吧。
我轻呷了一口茶,看他怎么解释。
他「扑通」就给我跪下了。
「鸢儿,快成亲了,我紧张得不知所措,我那个一窍不通,我怕我表现不好你嫌弃我,我特意去请教了房中术,我……」
事到如今了,竟然还是为了我。
「脏了的东西,就不要了。」
我跷着腿,冷冷地看着他,他吓得赶紧解释:「我只是去学习,没有负你,你真的,你相信我。」
「绞了吧。」
我淡然地看着他冷汗涔涔,捏着那小衣做天人交战。
他额上青筋暴露,最终咬了咬牙,拿起来剪刀。
我笑了,看来公主还没到手,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他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得先稳住我啊。
绞了个粉碎,他还在跪求我的原谅。
我起身往外走,轻笑道:「我说了,脏了的东西,就不要了。」
5、
赓子臣来负荆请罪,在府门前跪了一宿又一宿,谁见了不得说一声痴情。
我却暗笑,这都是为了演给公主看吧。
越深情,她越喜欢呢。
直到赓子臣送来了一袭华丽的嫁衣,绣工繁杂,裙长九尺,缀满珍珠,逶迤在地上煞是好看。
那是我盼了许久的执念。
他见我松动,小心翼翼地求我穿上看看,我答应了,算是给我这场轰然崩塌的爱恋一个交代。
龙凤呈祥,鸳鸯交颈,在我看来,真真刺眼。
我出现在他面前时,有一刻他是哑然的。
他直直地看着我,慢慢地红了眼圈,他上前想轻轻拥着我,却怕我反感:「鸢儿,你真好看。」
他将我夸得天花乱坠,我淡然听着,假装没看见门外跟来的江南师傅,一遍遍地提示货钱两讫。
赓子臣扭捏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放在往日我定会主动将银子给了,可今天,我压根不瞧外边一眼。
「鸢儿,我今日急着见你,未带银票,六万两你先帮我垫上,我回头还你。」
我装作没听见,这嫁衣虽华贵,一万两足以。
「鸢儿……」
他的声音轻软,往日里,我很是受用。
可今非昔比了。
我看着他,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
「赓郎,你知道的我一向心善,最是见不得人间疾苦,京中百姓饿殍满地,我将我的嫁妆都拿出来施粥赈灾了,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赓子臣傻眼了。
京中流民日益增多,即使京畿巡防营日夜巡逻,还是少不了偶有动乱。
西市的粮油铺子又被哄抢一空,东市的成衣也被打砸了,京中人人自危,关门闭户,我偏反其道而行之。
我从府里抬出去九十九抬嫁妆,去各个粮商那里换粮的事,人尽皆知。
甚至有一些流民在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男人的带领下,主动帮我维持秩序。
只是赓子臣一心扑在公主身上,没发现而已。
我在四个城门处施粥,今天都已经是第十日了,他才慌慌张张地跑来一探究竟。
施粥的队伍排的看不见头尾,赓子臣目瞪口呆地看着,久久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熙熙攘攘的百姓,在烈日下安静地排着队,各个面黄肌瘦,一脸灰色。
我指挥着高大男人去搭更多的凉棚过来,赓子臣一把拉住了我。
眼里的怒气如有实质,他恶狠狠地咬着牙道:「你莫不是疯了?」
我笑意不减,拉着他的手兴致勃勃地看我那已经空了八十多个的嫁妆箱子。
「赓郎,我知你心存天下,有凌云壮志,今日我宋鸢散尽家财,为民办事,是不是很给你长脸?」
我一副求夸夸的样子,让赓子臣彻底暴走。
他砸了粥棚,扯断了凉棚的架子,冲撞进人群里,驱散百姓。
「宋鸢,你抽得什么疯!那可是你的嫁妆!」
「对呀,我的,嫁妆。」
赓子臣有一点说得对,我不缺的,就是银子。
他疯狂地推搡着人群,嘴里喊着:「蝗虫,滚,那是我的,是我的!」
赓子臣一箱箱地查看我那些空箱子,九十九抬,只剩下最后的十几抬了。
他急眼了扒在箱子上不下来,等着买米下锅的百姓们,见他阻拦,群起而攻之。
络腮胡子护着我,带我远离动乱,我喊破了嗓子,也阻挡不了流民汹涌的浪潮。
6、
还是京畿卫的巡防军赶到,才从踩踏中,将狼狈不堪,没了人形的赓子臣救出来。
我心里暗笑,可依旧趴在他身上,哭得情真意切,哭得人人都夸我一句重情重义。
公主亲自从宫里请来了御医。
赓子臣对公主避而不见,我心中好笑,也是了,这鼻青脸肿地被公主看去,就再也得不了宠了。
乌漆嘛黑的汤水,一碗一碗地往他肚子里灌。
我也如他曾经对我那般,悉心照料,衣不解带。
半个月后,他才慢慢下地,这时,离我们的婚期,只剩下十几天了。
他见我第一句话就是:「宋鸢,这门亲事作罢吧。」
我笑了笑,嫁妆没了,这一天就来了。
最炎热的三伏天即将过去,在我终要成婚的那个月里,再一次被抛弃了。
我笑盈盈地体面告别:「赓子臣,保重。」
我跟公主的车驾,擦肩而过,风撩起窗帘,公主轻轻勾起唇角,对我笑了笑,满眼敬重。
「我……谢谢你。」
风将她的声音吹散,断断续续。
谢我什么,谢我退出了他们的苟且,让他们得偿所愿?
跟我都没关系了,迎接我的,将是漫天的谩骂,恶意的揣测,铺天盖地的流言。
我当天便将婚书派人送还了回去,做好了被满京城当个笑话的准备。
又一次被退婚,我竟没有第一次那般惶恐。
可第二日天不亮,赓子臣就让人抬着他,跪在了府门前。
「鸢儿,你好狠的心,怎么当真扔下我不管了。」
「我就是气你怎么没跟我商量,万贯家财,万一遭哄抢的是你,被踩踏的是你,让你受伤了可怎么办?」
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仿佛错的人,是我一般。
看来他已经知道了,前几天,我为国为民散尽家财,被皇上嘉奖,赐封「仁和郡主」的事。
「回去吧,你我两不相欠。」我好言相劝。
他如今要退亲的,可是郡主。
他一定暗自后悔,脑子被踩碎了,才会在这个风口浪尖跟我退亲。
我府门紧闭,赓子臣哭求着将婚书塞进了门缝里。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鸢儿,我一时气话,你怎么还当了真?」
他让人快马加鞭到河南去请我爹回来,他说,得有我爹作证,方能作数。
门前看笑话的人众多,他们不知道我被退亲了,只当是我跟赓子臣闹了别扭。
人人道,宋姑娘大义,赓子臣格局小了,原也配不上。
还有说,赓子臣踩高捧低,当年在我退亲后趁虚而入,本就是有所图谋,居心不轨。
听下人说,有一个高大男人,骑着骆驼,带着看不到头的聘礼在府门外求娶,气得赓子臣跟他打了起来。
崔家大郎也来掺和,托人给我传话。
说他曾经身染恶疾命不久矣,怕耽误了我才给我退亲的,他说,他悔不当初,如今身子好转,定是上天又给他机会,是以厚着脸皮再次求娶。
总之,十分混乱。
呵,男人啊,都是一样的货色,我岂会再次上当。
赓子臣比从前对我更好,我冷眼瞧着,反倒心生厌恶。
「鸢儿,团扇用这一款好不好,西域使团刚带来的红宝石,颗颗镶嵌起来,就是石榴的模样,多子多福多好。」
「鸢儿,仙鹤不及大雁痴情,我们还用大雁吧?」
他一遍遍地跑,一点点地给我描绘大婚当天的场景,可我提不起来兴致了。
甚至都懒得提醒他,如今我是郡主,我的婚事就得宫里做主了,日子,规制,甚至婚礼都自有宫里操持。
他似乎忘了,是他亲口提的退亲。
他对外依旧发着喜帖,热络地筹备着已经不存在的婚礼。
7、
赓子臣的伤没好透,公主往他府里跑得很勤,嘘寒问暖,各种好东西都往他府里搬。
可他转头就给我送来了,玉玲珑,玛瑙把件,数不胜数。
我甚是纳闷。
如今婚也退了,也掳获了公主的芳心,忍辱负重这些年,不该是扬眉吐气,柔情蜜意的好时候吗?何苦还继续演。
直到我收到宫里一份请柬,说是西域王子抵京,举办赏花宴。
宴上我才听说,西域王子是来求娶公主的。
怪不得赓子臣最近疯了般地对我好,原来是公主要远嫁了,这才想紧紧抓住我。
赓子臣举着扇子给我遮阳,我走到哪,他跟到哪。
一会怕我渴,一会怕我饿,连看门的狗都嫌弃我不知道好歹。
公主身边的人,已经在赓子臣身边晃过来晃过去好多趟了,连我都看出来了是公主有请,我不信赓子臣不明白。
我实在不想陪他演下去了。
婚约都没了,缠着我做什么。
我推开他:「我盼着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能如愿成为公主的裙下臣。」
赓子臣脸色惨白:「你,你都知道?」
我气笑了,实在不想提醒他一身浓重的桂花香,着实刺鼻得很。
他却扯着我的袖子,小声呢喃:「鸢儿,我出身卑微,家世不如世家公子哥,我想出人头地,听人教唆才犯下大错,一念之差走了捷径。」
公主的仪仗越来越近,近到我都能看见她抿直的嘴角。
我笑问:「那我问你,我跟公主,你选谁?」
赓子臣两眼瞬间迸发了色彩,整个人似乎又鲜活起来,他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自然是你,公主骄奢淫逸,鲜廉寡耻,她……」
「呵呵。」
公主娉婷袅娜地从我们身旁经过,听到对她的辱骂,脚下也只是略一停顿。
赓子臣咬了咬牙,跪下不发一言,挺直着脊背绝不认错。
我勾了勾唇角。
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直奔大殿。
殿上有个高大的男人隔着亭台楼榭,盯着这边的动静,那是西域王子墨朶。
宴无好宴,赓子臣痴缠得紧,我便找个借口先行告辞了。
出宫的路蜿蜒曲折,引路宫女脚步匆匆,几个呼吸间就不见了,我意识到不对。
青天白日的,能奈我何,我便寻了处石阶坐下了。
不多时,就听到人声喧闹,嚷嚷着出事了。
西域王子撞破了公主跟赓子臣的奸情,要杀了赓子臣泄愤。
我闻言心下一惊,两人暗度陈仓固然可恶,可是要杀要剐,也忒狠毒了吧。
事关两国和平,朝廷总得给西域一个交代。
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仗杀驸马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区区赓子臣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本该在殿上的墨朶,此刻却出现在了我面前,他高大的身材极具压迫感。
他问:「急着走作甚,可还满意?」
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却爽朗地笑了,又说:「算是祝贺你退亲的礼物。」
他怎么知道的?
我更加茫然。
8、
墨朶没头没尾的话还没闹明白,崔家大郎又来信了,说西域誓要朝廷给个说法,赓子臣必死无疑,让我再考虑考虑他。
我刚命人将送信的小厮打出府去,宫里就又来人传我进宫对质。
赓子臣在牢里大喊冤枉,声称赏花宴那日,约的人明明是我。
他说:「我跟宋鸢情投意合,不日就要成婚了。」
我再一次被裹了进去。
我爹得知此事后,匆匆从河南道往回赶,看我全须全尾地站在那,才长出一口气,轻声呵斥我:「胡闹。」
他只字未提那九十九抬嫁妆的事,只说钱没了再赚,人好好地就成。
我张张嘴,又被退亲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爹爹陪我一起进的宫,他去赈灾有功,皇上倒是不好苛责我。
赓子臣跪在殿上,满脸懊悔:「臣跟公主是清白的,鸢儿可以作证,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