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一国无能,万民遭殃。
刘义隆人生的第二次北伐其实在时机选择上是相当不错的,但是东线崩于王玄谟的军贪,西线虽形势喜人却被刘义隆本人召回,只能坐等北魏和拓跋焘的报复性追责了。
450年十月,拓跋焘在滑台笑纳了王玄谟留下的堆积如山的军资。
闰十月,拓跋焘进军至东平,然后听说萧斌已经把主力撤退到了历城。于是,雷厉风行地命征西大将军、永昌王拓跋仁率东路军自洛阳出击寿春,高凉王拓跋那自青州出击下邳,自己从中道南下直扑彭城。啥意思呢?你们刘宋的主力军都在边境,咱直接给你来一招黑虎掏心。
其实按照常规打法,拓跋焘完全可以先吃掉留守碻磝城的王玄谟、驻守清口的申坦和垣护之等小股势力。但显然,这样小菜一碟已经吊不起拓跋焘的胃口了。另外,拓跋焘这年春天攻打悬瓠城的效果并不好,也是拓跋焘不愿意挨个去攻打城池的重要原因。
那么,拓跋焘这次南寇的战略意图是什么呢?就是报复性掠夺,咱不在乎能占你们家多少地盘,但是要把你的地盘祸害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魏人之南寇也,不赍粮用,唯以抄掠为资
当时已经是冬天,拓跋焘根本不必担心宋军从山东方面走水路夹击他们,如果宋军敢用步兵来合围那正是求之不得。游牧骑兵来去如风,打野抢劫,农耕文明基本无法抗拒,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过,被盯上了就基本只有等死的份了。
拓跋焘这次南下是真正落实了三光政策,地毯式地搜索、毁灭一个个汉人聚集地。男人和孩子直接被杀掉,女人被奸淫后搜刮金银细软后再杀掉,将整个村庄的粮食用作军粮和马粮。
大家可能会疑问,拓跋焘跑到哪里就三光到哪里,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回军途中的供给问题吗?大家可别忘了,人家一人可是带了几匹马,渴了可以喝马血、饿了可以吃马肉,回军那段时间的供给绝对有保障。另外,北魏就这么不重视马匹吗?人家当年打残柔然,在北境设置了那么多军镇就是源源不断的马匹输送基地,家里有矿,犯不着太节省。
十一月初五,拓跋焘军至邹山,生擒鲁郡太守崔邪利,然后推倒秦始皇石刻,命人用太牢之礼祭祀孔子。啥用意呢?其实在给自己杀崔浩找补,想再收拢汉人士族的心。我当初杀崔浩只是对他那一个人有意见,对汉人读书人我一向是很尊重和认可的,你们若是不信,我现在都公开祭奠你们的祖师爷了,总该信了吧!
魏主见秦始皇石刻,使人排而仆之,以太牢祠孔子
与此同时,西线的拓跋仁已经势如破竹的拿下了悬瓠、项城,刘义隆急命安蛮司马刘康祖退防寿阳。
十一月十七,拓跋仁率八万骑兵追击,于尉武(凤台县)围住了刘康祖。
此时刘康祖仅有8000人,距离寿阳城也仅仅数十里,副将胡盛之打算依山势险要从小路回寿阳。
康祖有众八千人,军副胡盛之。欲依山险间行取至
但刘康祖却不愿意当逃跑将军,下令接阵迎敌,杀敌万余而死战不退。
魏人四面攻之,将士皆殊死战。自旦至晡,杀魏兵万余人,流血没踝,康祖身被十创,意气弥厉
拓跋仁将剩余七万人分成三拨搞车轮战。
魏分其众为三,且休且战
一直打到了晚上,魏军趁风起而纵火,刘康祖救火的时候被流矢射穿脖子而亡。
会日暮风急,魏以骑负草烧军营,康祖随补其阙。有流矢贯康祖颈,坠马死
群龙无首的宋军终于崩溃,最后被魏军追杀殆尽。
余众不能战,遂溃,魏人掩杀殆尽
拓跋仁杀刘康祖后兵临寿阳,焚掠马头、钟离。反正西线方面,刘宋没啥还手之力。
回到东线,十一月二十六,拓跋焘军至彭城十余里外的萧城。邹山至萧城直线距离仅仅130公里,魏军为啥走了20多天呢?因为沿路抢光、杀光、奸光、吃光、烧光耽误了不少时间。
彭城这个时候虽然兵多,但粮少,所以刘义恭便打算弃城逃跑。
彭城众力虽多,而军食不足,义恭欲弃彭城南归,计议弥日不定
这个时候,沈庆之已经从历城撤退了,然后在半路上被刘义隆要求再次北上救王玄谟,刚好被堵在彭城了。所以沈庆之便建议刘义恭率着刘骏和皇室家眷北上历城,分兵给萧思话留守彭城。
安北中兵参军沈庆之以为历城兵少食多,欲为函箱车陈,以精兵为外翼,奉二王及妃女直趋历城;分兵配护军萧思话,使留守彭城
但太尉长史何勖则认为这么跑太危险,应该全军跑步前进向郁洲(今连云港市东云台山一带)走海路回家。
太尉长史何勖崐欲席卷奔郁洲,自海道还京师
到底是往北还是往东逃呢?可怜忐忑不安的刘义恭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义恭去意已判,惟二议弥日未决
这个时候,安北长史张畅说话了,如果能跑得了,咱支持,毕竟不能断了大家的生路。关键是现在跑不了了,人家四条腿咱们两条腿,能跑到历城或者郁洲吗?既然跑不了,那咱就都别跑了。谁敢跑,我就死谁车子面前。
三皇子刘骏是个小机灵鬼,马上对刘义恭说,叔,你是总指挥,所以我不能左右您的决定。但我是镇守彭城的城主,肯定是不能走的,我得留下来跟彭城共存亡。老张同志说得很对。
武陵王骏谓义恭曰:阿父既为总统,去留非所敢干,道民忝为城主,而委镇奔逃,实无颜复奉朝廷,必与此城共其存没,张长史言不可异也
被刘骏和张畅这么一将军,刘义恭也不好意思走了。
义恭乃止
然后,拓跋焘开始攻打彭城,但是根本打不下。
但打不下也没关系,咱换个地方去抢劫就是了。于是,魏军于十二月初一继续南下,派高凉王拓跋那出兵山阳(淮安)、永昌王拓跋仁发兵横江,沿路三光。各城无不望风奔溃。
所过无不残灭,城邑皆望风奔溃
十二月初四,拓跋焘兵临淮河。
被人不断踹门的刘义隆赶紧派辅国将军臧质率一万军增援彭城。但臧质这货也不是什么好鸟,他率军走到盱眙时,发现魏军已经绕过彭城来到淮河了,便命冗从仆射胡崇之、积弩将军臧澄之驻守东山,又派建威将军毛熙祚据守前浦,自己率兵在盱眙城南扎营。啥意思呢?彭城先不救了呗!
十二月初十,臧质的其余三处布防皆被攻破,臧质连一丝救援动作都没有。
乙丑,魏燕王谭攻崇之等,三营皆败没,质按兵不敢救
当天晚上,臧质本部也崩盘了,臧质扔了辎重率七百将士投盱眙城。
是夕,质军亦溃,质弃辎重器械,单将七百人赴城
此时盱眙城的话事人是盱眙太守沈璞,这是一个有先见之明的人,早在王玄谟攻打滑台的时候,就未雨绸缪地加固城防、储备粮食了。关键是沈璞的同僚甚至刘宋朝廷最初都认为他是在小题大做或者借机敛财。
初,盱眙太守沈璞到官,王玄谟犹在滑台,江淮无警。璞以郡当冲要,乃缮城浚隍,积财谷,储矢石,为城守之备
然后,到了魏军南下的时候,大家都劝沈璞也赶紧跑路。但沈璞对盱眙城很有信心,说大部队攻打小城,兵力铺不开,这是大家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进而安抚了同志们的恐慌情绪。随后又募集了两千精锐,说守城足够了。
众心稍定。璞收集得二千精兵,曰:足矣
臧质来投靠盱眙城的时候,同志们不愿意接收他。因为魏军如果不来攻打盱眙,臧质他们纯粹就是来浪费粮食的;魏军来攻打盱眙,盱眙城小,多这700多人又没地方安置。如果自己赢了,还要被臧质分走一部分功劳;如果自己输了,这帮人会不会趁机抢夺逃生工具还不好说。
但是,沈璞还是念在同胞之情的份上,力排众议地接纳了臧质。
臧质安全了之后,看到盱眙城有备无患的样子,很开心,高调表示要与盱眙共存亡。
质见城中丰实,大喜,众皆称万岁;因与苦共守
这个时候,因为淮南地区抢先一步转移了粮食和财产,魏军没啥可抢的了,便打算来盱眙城抢粮食。
及过淮,民多窜匿,抄掠无所崐得,人马饥乏;闻盱眙有积粟,欲以为北归之资
但盱眙城不好打,所以拓跋焘便留下大将韩元兴率几千人围困盱眙,自己继续率大军南下。盱眙守军又松了一口气。
既破崇之等,一攻城不拔,即留其将韩元兴以数千人守盱眙,自率大众南向。由是盱眙得益完守备
十二月十五,拓跋焘军至瓜步(南京市六合区瓜埠山),毁百姓房舍,伐芦苇造筏,声称要打过长江。
庚午,魏主至瓜步,坏民庐舍,及伐苇为筏,声言欲渡江
这个时候,建康城内外都笼罩了浓厚的悲观气息,老百姓都打包好了,等着第一时间跑路。
建康震惧,民皆荷担而立
十二月二十七,建康内外戒严,刘义隆征调所有青壮据守各渡江口及险要。还别说,能打的军队没什么,但战船却绵延几百里。
游逻上接于湖,下至蔡洲,陈舰列营,周亘江滨,自采石至于暨陽,六七百里
本想搞个大工程顺利上市却不料现在要面临公司破产的刘义隆表示自己当初没听同志们的劝,对不起大家。
上登石头城,有忧色,谓江湛曰:北伐之计,同议者少。今日士民劳怨,不得无惭,贻大夫之忧,予之过也
随后,又极其没出息地说了一句,要是檀道济还在,自己也不至于这么难受了。刘义隆呀刘义隆,国无良将的悲哀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檀道济真的就是你的良将吗?
又曰:檀道济若在,岂使胡马至此
其实拓跋焘打到盱眙的时候已经缺粮了,本身也是强弩之末了,是无力再发动渡江战役的,之所以饮马长江,更多是杀人诛心。
于是,纸老虎拓跋焘把架势摆足之后,便开始各种威胁刘义隆,各种外交羞辱轮番上。比如拿骆驼和马匹跟刘义隆换女人,要明确指定要刘义隆把闺女嫁给他孙子,自己则把闺女嫁给刘义隆的儿子刘骏。摆明就是要在辈分上羞辱你刘义隆一下。
上遣奉朝请田奇饷以珍羞、异味。魏主得黄甘,即啖之,并大进酃酒。左右有附耳语者,疑食中有毒。魏主不应,举手指天,以其孙示奇曰:吾远来至此,非欲为功名,实欲继好息民,永结姻援。宋若能以女妻此孙,我以女妻武陵王,自今匹马不复南顾
已经慌了的刘义隆赶紧开会讨论,同志们都说只要能把这帮瘟神送走,咋都可以,只有江湛表示反对。
结果太子刘劭更急了,说江北还有三个王爷处境危急,你这货咋搁这死犟,信不信我宰了你?会后,刘劭直接派手下撞昏了江湛。
劭怒,谓湛曰:今三王在厄,讵宜苟执异议!声色甚厉。坐散,俱出,劭使班剑及左右排湛,湛几至僵仆
然后,刘劭还要求父亲刘义隆杀了江湛和徐湛之这两个主战派息事宁人。
但刘义隆还是有良知的,表示北伐是自己的决定,不赖其他人,所以并没有杀江湛和徐湛之。虽然最后两国联姻的事情没成,但刘劭同江湛、徐湛之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等着下一轮流血事件吧!
451年正月初一,拓跋焘最后一次佯装要渡江,然后第二天便掠民焚舍回家了。因为我的盘缠只够到这了,下次再来恶心你,这次已经够了。
回军途中,拓跋焘这个逼王确实挺能装的,路过盱眙的时候,要臧质送点酒来孝敬自己。然后,臧质这个不嫌事大的刺头撒了泡尿给他。为什么说臧质是个挑事的主呢?因为臧质手握上万精兵的时候坐看同胞挨揍,现在盱眙城就两千多人他非得去刺激拓跋焘。如果拓跋焘真的不管不顾要拿你盱眙城出气,你臧质真的能保得住盱眙吗?
魏主就臧质求酒,质封溲便与之
从来只有欺负别人的份而没有别人羞辱他的份的拓跋焘果然下令不着急回家,先打残盱眙再说。
魏主怒,筑长围,一夕而合;运东山土石以填堑,作浮桥于君山,绝水陆道
然后,拓跋焘又开始杀人诛心了,他写信给臧质,我派去攻城的人都不是我自己人,全是我的工具人,你有力气就帮我多杀点吧。
魏主遗质书曰:吾今所遣斗兵,尽非我国人,城东北是丁零与胡,南是氐、羌。设使丁零死,正可减常山、赵郡贼;胡死,减并州贼;氐、羌死,减关中贼。卿若杀之,无所不利
臧质表示,只要你跟我硬拼打仗,斗嘴我可以随时奉陪。于是回信说道:去年你得瑟是因为没到今年的兔年,现在已经到了兔年了,兔子尾巴长不了,我还以为我要到白登山才能干掉你,现在正好,你就留在盱眙别回去了。你最好是死在乱军之中,不然我必定把你绑在小毛驴上,送到建康去斩首示众。就你这德性,比当年的苻坚差远了,现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你有种就别跑,要是缺粮我给你管饭,我就是希望你死在盱眙。
尔有幸得为乱兵所杀,不幸则生相锁缚,载以一驴,直送都市耳;尔智识及众力,岂能胜苻坚邪!今春雨已降,兵力四集,尔但安意攻城,勿遽走!粮食乏者可见语,当出廪相贻。得所送剑刃,欲令我挥之尔身邪?
专业埋汰人的拓跋焘头一次被人这么埋汰,于是摆出了铁钉床,说要攻破盱眙后把臧质钉死在那床上。
魏主大怒,作铁床,于其上施铁,曰:破城得质,当坐之此上
把拓跋焘气得不行了的臧质开始拿这事搞舆论宣传了,拓跋焘和魏军没啥好怕的,瞧瞧他们被我给气得?同志们不要慌,谁能砍下拓跋焘的脑袋,封万户侯,赐绵布、丝绸各一万匹。大家干就完事了!
但是,真正开打时,魏军还是弱势方,一是本已缺粮,二是攻城战确实难打,三是魏军也没带啥攻城器械。所以魏军连续攻打了三十来天,就是拿不下盱眙。
这个时候,魏军爆发了大规模疫病,而且刘宋北部的水军也开始启动了。所以拓跋焘最终只好认栽,下令焚毁攻城器具撤军。
会魏军中多疾疫,或告以建康遣水军自海入淮,又敕彭城断其归路
魏军路过彭城的时候,其实彭城的宋军也有很好的截击机会,但被刘义恭给摁下去了。结果,第二天,刘义隆的堵截命令到了,又赶不上趟了。
明日,驿使至,上敕义恭悉力急追
实话实话,刘宋这一仗打得有点丢人。事是刘宋主动挑起的,结果人家还没怎么还手,刘宋的东线就自己崩了,西线虽然争气点,但被老板强行召回了。然后,人家北魏开始报复,在你刘宋的国境之内一边逛花园,一边欲求欲取。元嘉盛世的所有努力和积蓄毁于一旦呀!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家也别问我为何如此心塞,给大家罗列一些详情吧!
此战过后,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自黄河以南到长江以北成为无人区,男子被虐杀,孩子则用铁矛穿成糖葫芦玩。
魏人凡破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杀伤不可胜计,丁壮者即加斩截,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以为戏
至于女性,咱就不忍心提了。
甚至连燕子都巢于林木了。为啥呢?燕子本来是筑巢屋檐下的,可是人死光、屋尽毁的情况下,它们不只能巢于林木吗?
所过郡县,赤地无馀,春燕归,巢于林木
据史籍的初步统计,数十万户口、上百万人口烟消云散了。
强者为转尸,弱者为系虏,自江、淮至于清、济,户口数十万,自免湖泽者,百不一焉。村井空荒,无复鸣鸡吠犬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古今皆然。
再往深处想,刘宋经此一战,已经被打出恐魏心理了,后面连收个麦子都得害怕魏军南下。还有王玄谟那样的败家子把大量国有资产送人了,还有刘义隆为了北伐发行国债也宣布国家信用破产了,还有南人看不到希望的深深绝望……
元嘉草草,仓皇北顾,刘义隆其实做得够好了,但遗憾的是他爹刘裕给他留下的基本盘就是那个样子——信得过的人没能力,有能力的人不敢信。
刘宋,等着跟两晋拼血腥下线吧!
但是,最后也还是要埋下一个引子,北魏这次也是被消耗得够呛了,拓跋焘回去之后也会引发巨大的国内矛盾的。
总而言之,拓跋焘和刘义隆这次终极对决,有点是西毒欧阳锋火拼北丐洪七公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