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文明倒退或许已经开始/大西洋月刊作者:阿德里安·拉弗朗斯————正常运

梅鸥译丛 2024-12-14 15:58:51

观点:文明倒退或许已经开始 / 大西洋月刊

作者:阿德里安·拉弗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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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运作的社会和灾难性的文明倒退之间,往往只差一次暴力事件。这就是为什么,针对那些深入研究暴力现象的人来说,曼哈顿中城一名企业CEO公然被谋杀——尤其是围观者对他被处决时的欢呼——成了一个闪烁警告的信号,提醒社会已经对暴力及其加剧的条件变得过于麻木。

最近,记者和其他观察者在努力挖掘嫌疑人杀人的动机。要理解一件震惊世界的单一事件时,这种做法是值得的。但如果我们想搞清楚暴力是如何在社会中蔓延的,那么只研究个体的意识形态显然是不够的。随着暴力的加剧,它会把各种意识形态的人都卷入其中,并威胁到他们。所以,在暴力的初期,执法部门如果能清楚看到最大威胁来自极右翼分子——这一点在近年来美国尤为明显——那么随着暴力的蔓延,诉诸暴力的人政治立场就会变得更为杂乱。部分原因是,暴力升级的时期,往往也伴随着社会和政治重组——即党派或群体的身份发生动荡,就像现在的美国一样。正如我在本杂志上写过的那样,暴力爆发并不总是和清晰或一致的意识形态有关,往往会借用多种意识形态——执法部门对此现象称之为“沙拉吧极端主义”。

我们已经知道,许多使一个社会容易暴力化的条件是什么。而且这些条件今天依然存在,就像过去的“黄金时代”那样:贫富差距悬殊,民众对民主制度的信任下降,受害者情结愈演愈烈,基于身份的党派敌对情绪加剧,人口变化迅速,阴谋论泛滥,针对“他者”的暴力与非人化言论蔓延,选民深度分裂,且那些倾向于暴力的人坚信自己可以逃脱法律制裁。这些条件与人类社会文明进程中的温和期相背:文明进程通常会使人们的世界观变得更加中立、理性,情感和恐惧也会有所减少。

想了解一个社会的未来走向——是走向混乱,还是趋向秩序——一个办法就是研究它情感的潜流,尤其是社会对暴力的态度。比如,中世纪的欧洲就因其野蛮著称。正如德国社会学家诺伯特·埃利亚斯在他1939年出版的《文明进程》一书中所写,当时人们几乎没有冲动控制,暴力随处可见。但随着社区开始奖励遵循适当礼仪的个人,礼仪成为进入社会上层的必要条件,这种对自我约束的激励创造了更加和平的社会环境。

人们自愿朝向非暴力的合作方向发展,正如埃利亚斯所说,原本“更具动物性”的人类行为逐渐退居到对集体生活的重视之下。这种优先级的变化需要并促进了全社会的个体自我控制。埃利亚斯写道:“其实很简单:个人的计划和行为、情感和理性冲动,会在友好或敌对的方式中不断交织。”他说:“这由无数个计划和行动交织而成的社会结构,可以引发许多变化,这些变化并不是某个个体所预设或创造的。”而“这种人类冲动和努力交织形成的社会秩序,正是决定历史进程的力量。”通常,当人们选择暴力时,他们是因为相信暴力是唯一的出路,是在绝望时的最后一搏——而且他们觉得自己能逃脱惩罚。

几个世纪以来,人类社会逐渐变得更加文明,暴力冲突的解决方式也逐渐被摒弃。这里说的“文明”,是指埃利亚斯(Elias)所说的那种——暴力的使用从个人转向了国家,而“去文明化”则是指暴力又回到个人身上。今天,大多数美国人每天都能享受非常和平的生活状态。但显然,暴力从来没有完全消失,进步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埃利亚斯对暴力的关注,源自他在逃离纳粹德国时的亲身经历。相信像我们这样一个先进的民主国家,天生就能防止极端主义,这种想法简直是天方夜谭。民主制度能够自我延续,但它也非常脆弱。复杂的社会,尤其是那些倒退的民主国家,往往是世界上最暴力的地方。(正如作家瑞秋·克莱因费尔德在她的书《野蛮秩序 A Savage Order》中所说,2007到2014年,墨西哥的暴力死亡人数,超过了同一时期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总和)

近期的血腥事件对美国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常见的事,然而现在依然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时刻。除了层层叠加的社会问题让我们更容易陷入政治暴力,当代政治中的马基雅维利主义又让那些认为暴力是唯一出路的人感到被激励,同时也在掩盖最近发生的暴力历史。正因为如此,社会才会变成这样,人们居然会公开庆祝一个陌生人在街头被杀。正因如此,1月6日冲击美国国会大厦的叛乱者,竟然被一些立法者辩护为政治犯。人们低估并为暴力辩解,无论这种辩解形式如何,都非常危险——不管是通过篡改历史,把暴力说得轻描淡写,还是因为受害者职业的道德缺陷,就为谋杀找借口。当社会对暴力的容忍不断提升,最终变成对自己政治敌人死活的漠视,甚至鼓噪支持时,文明社会的根基就真的摇摇欲坠了。

我的同事格雷厄姆·伍德,长期研究那些依靠暴力解决问题的群体和社会,他曾提到,在思考美国政治暴力时,我们或许应该保持一种相对乐观的态度,毕竟许多其他国家的情况更糟。伍德在今年早些时候写道,在拉丁美洲,“暴力的程度已经严重到,即便成功刺杀一个人,也几乎不会引起关注”。问题是,单靠统计单一的袭击事件或令人毛骨悚然的社交媒体帖子,根本无法完全理解一个社会对暴力的麻木程度。我们必须从文化层面来评估,看看它随着时间的推移呈现出的走向。即便大多数人觉得生活依然“正常”,一个社会对暴力的倾向可能已经在悄然上升。不同群体或个人出于不同动机发动的各种攻击,可能被当作各自独立的问题来看待。但从整体角度来看,所有这些事件指向的其实是同一个问题:我们的社会联系正在瓦解。

这种瓦解的另一个词就是去文明化。一个社会走得越远,能应对冲突的方式就越少。当每一次争论都变成零和博弈,没人愿意妥协时,暴力就会变得更有吸引力。而当暴力蔓延开来,国家可能也会加大对暴力的使用——包括对公民自由的严重侵犯。

将一个正常运作的社会与彻底混乱的社会分开的那道屏障,总是比我们想象的更加脆弱。只要一点小小的火花,和平就会破裂,暴民蜂拥而至,兄弟之间也可能反目成仇。在一个像我们这样奉行自由的社会中,人民的权力不仅仅是一个基本原则,它更是一种彼此之间的承诺,最重要的是,它是防止国家权力和暴力侵犯人民的最后防线。

在经历了一场分裂严重的选举之后,在一位多次承诺释放国家暴力,针对敌人展开报复的总统即将重新执政之际,美国人面临一个选择:我们要一起建设一个怎样的社会?毕竟,文明的核心问题就是人们如何选择彼此联结,哪些行为我们觉得可以接受。

要修复一个暴力社会,单单去除那些让它走向堕落的因素是不够的。在那些已经崩溃的社会中,暴力就像是催化剂,进一步加剧了原本导致暴力的各种条件。去文明化的过程,可能是从对政府和机构的深刻不信任开始,但如果在一个人们彼此残忍对待的社会里,这种不信任会变得更加严重。回到一个健全的民主社会没有捷径可走。但有一个方法可以避免最坏的结果,那就是通过那些不会导致流血的方式来推动变革,毫不妥协地拒绝任何选择或为暴力辩护的人,无论他是坐在白宫里,还是站在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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