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个眼科医生，她那儿有个事儿我印象特别深。有回，一个妇女背着背篓带她闺女来看病，主要是配眼镜。一进门，妇女把背篓里的布包拿出来，里面用草绳拴着一大串鸡蛋，她说这是给大夫带的，有点脏，希望大夫别嫌弃，还希望大夫能收下。我妈非要给钱，妇女是真的发火了，死活不要，然后就走了，留下小女孩一个人看眼睛。那女孩儿挺害怕的，看好了妈妈还没回来，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等。
我妈把配好的眼镜给她，嘱咐她一定要坚持戴。小女孩特别懂事，说谢谢，还说鸡蛋一定要让收下。她说她们凌晨2点就从家里出发，走了五个小时山路，就怕赶不上火车，结果两串鸡蛋有一串还是破了几个。她妈妈正在医院门口路边卖剩下的鸡蛋呢。这是她第一次来昆明，妈妈说既然有一串鸡蛋拿不出手，就卖掉，然后要带她去翠湖玩，还要带她去吃一碗过桥米线。我妈听了，从她手里把眼镜拿走了，说你拿着怕摔了，等下你妈妈来了再给你。
没一会儿她妈妈回来了，鸡蛋没卖出去还被城管收走了。我妈给了小女孩一百块钱，说是借给她们的，半年后复查的时候再还。她妈妈说不用不用，她还带了两百块钱配眼镜的钱，先带孩子去玩，说话要算话，眼镜下次再来配。我妈说孩子读书眼睛不能耽误，这副眼镜刚好两百，先配眼镜，拿着这一百去玩，下次再还。她妈妈捏着两百块钱的一沓纸币，手足无措，女孩很紧张，我妈把眼镜和一百块钱往她手里一放，把那把纸币拿过来，说走吧，不然晚上赶不上火车。母女俩急忙走了。
我问我妈，现在哪里还有200块的眼镜哟。她说她听了小女孩的话，把眼镜拿回来换了一副镜架，相当于她小半个月工资自己搭进去了。我说这么贵？！小女孩说不定弄坏了弄丢了多可惜？她说不会的，小姑娘会很认真保护的，再说钛合金的镜架牢实，不容易出问题。我说那你还让人家来还钱？她说她们不一定能来得了，出一趟远门的花销，她们半年不一定能攒够，够了也不一定能舍得用在这里。我说那你还借给人家？她说，这份心就不止这一百。我说那要是来了呢，我妈说那我就再送她一副眼镜。我说那你还收人家鸡蛋。她说，不收的话她们不是白费功夫了。你看我除了这些农产品，还收过什么？每次收了都要给更多出去。就当捐了希望工程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有很多家里困难的病人来看病，这样的事情也不少了。我也好奇我妈为什么还记得这么清楚。可能是因为，在那个年代，落后的边境地区，普遍重男轻女的乡下，有这么一位母亲，能向自己的女儿许下这样的承诺，能说出那句坚定的“说话算话”。这不是许下了女儿的一个周末，可能是小姑娘一辈子踏实幸福的底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