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城最好的绣娘,连皇后娘娘都对我的绣品称赞有加。
一夜荒唐,我怀了沈辞的孩子,本以为从此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可他却亲手将我送进刑部大牢。
只因他心爱的表妹失手打死婢女的时候,我在场。
「你有了身孕,刑部不会太为难你。棠棠跟你不同,她身子弱,吃不消的。」
后来,沈辞状若癫狂地质问我凭什么打掉他的孩子。
我轻轻吐出几个字:
「因为,你不配。」
1
从大牢里走出来的那天,外面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狱卒或许是看我有几分可怜,忍不住问我要怎么离开。
我孑然一身,值钱金银首饰早就在狱中打点用光了,
手上只有薄薄的一个包袱,装着两身粗布单衣。
包袱轻飘飘的,好似我这个人一样。
命比纸薄。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有手有脚,总能走回去的。」
他犹豫片刻,从怀中摸出几枚铜板。
「多谢大哥好意,这里离我家中并不算远,我走回去很快的。」我谢绝了他,就这样踏上了回家的路。
确实不算太远。
从大牢到我家,我走了十二个时辰。
整整一天一夜。
累了就歇一会儿,渴了就喝山中泉水,饿了就摘些酸涩的果子。
路过一个村庄时,一位好心的妇人见我可怜,递了块粗面饼子给我。
我没推辞,坐在地上就着从山里采的酸果就开始吃。
旁边妇人的孩子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我,时不时发出咯咯笑声。
「这孩子长得真好,今年几岁了?」
「虚岁两岁啦,可调皮捣蛋了。」
「真好啊。」
趁着日头还未下去,我又起身继续赶路。
在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在我的脸上的时候,我终于走到江城。
将证明身份的符传交给城门卫验证,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我又回到了江城。
时隔两年,江城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我一路走到了那座破旧的屋子。
门前的台阶上长着厚厚的青苔,墙壁也已经开裂。
我从门前的一块砖石下翻出一个小盒子,从中掏出钥匙。
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打开了锁。
屋里空空荡荡的,值钱的东西早就被搬走了,不值钱的也被砸了。
原本这间屋子也要被收走,多亏皇后娘娘开口,我才能剩下这仅有的住处。
我还记得入狱的前一晚,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找到我:
「娘娘说姜姑娘有一颗玲珑心,绝不会做出怒而杀人之事,若有冤情,可向娘娘呈禀,必为姑娘伸张冤屈。」
可我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我走到屋子最里头,从角落的地上翻出一个牌位,用衣袖轻轻擦拭着上面的脏污。
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娘亲,女儿回家了。」
2
将家里简单打扫了一番,我试图找份能养活自己的活计。
因为之前坐过牢狱,江城的刺绣行我不能再去,又因为入狱的时候,我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堕胎一事,到底是伤了身子,体力也大不如前。
最终,我找了个在酒楼后厨帮工的活,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我涂了些黄泥粉在脸上,整个人一下子都黯然失色了。
我想着在这儿干几年帮工存点儿钱,再到村里买一块荒地,以后就种种庄稼。
酒楼里的生意红火,忙的时候连后厨帮工都要去帮忙给客人送酒菜。
这天,我正端着一壶酒往二楼的天字一号房里送。
「客官,这是你们要的酒。」
「放桌上吧。」
熟悉的嗓音让我的眼睫颤抖了下,我沉默地听从吩咐,将酒壶放在桌上。
天字一号房很大,里面的布置也十分豪华精致,这是专门给达官贵人们玩乐的地方。
几位江城的富家公子和小姐们在赏画赋诗,很是热闹。
桌上堆满了锦盒,装满了名贵字画和奇珍异宝。
我放完酒就打算离开。
「喂,那个传菜的小厮,你站住。」
我脚步僵住。
「今日是棠小姐的生辰,棠小姐心善,赏你一杯酒。」
我抬起头,或许是因为脸上涂了黄泥粉,在场没一个人认出我。
身前,那位楚楚动人的女子倒了一杯酒,笑意盈盈地递给我。
若我只是一名小厮,先前从未认识她,此刻我应该感激涕零接过那杯酒。
然而,她是沈辞的表妹慕容棠,那个失手打死婢女,让我顶罪入狱的人。
心底滋生出一股尖锐的疼痛,深深地扎进骨血里,几乎让我无法发声。
我伸手接过,哑着嗓子道谢。
自从两年前那场意外,我已经不敢再碰酒这种东西,正转身端着酒杯离开,打算暗地里找机会倒掉时。
却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的人影,想躲闪时已经来不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杯酒水泼洒在了他的锦缎衣袍上。
沈辞低头,看了一眼被弄脏的衣袍,又看着我,没吭声。
整个屋子不知何时安静下来,有位公子哥幸灾乐祸地叫了一声:「沈公子这身云锦怕是没法要了,这可是价值百金的云锦啊,这小厮赔得起吗?」
「莫怕,你又不是有意的,不会让你赔的,你走吧。」慕容棠走过来,一边柔声安抚我,一边拿出丝帕给沈辞擦拭。
沈辞站着没动,只是一直盯着我。
下一刻,他突然拿过丝帕,蘸着酒水用力地擦拭我的脸。
3
沈辞攥住了我的手腕,我一时躲避不及,被他用丝帕糊了满脸。
酒水并不能将我脸上的黄泥粉擦干净,此刻我脸上黄一块白一块的,一定十分难看。
我伸手理了理乱糟糟的额前碎发,看向沈辞:「沈公子,我能走了吗?」
此时屋里已经没有任何声音,连之前赋诗的人都停了下来。
「你是.....姜昭?你出狱了?怎么这么快?不是判了三年牢狱吗?」
终于有人出声。
我没有理会,只平静地注视着沈辞。
「昭昭。」慕容棠见状,连忙上前,「你出狱了怎么也不联系我?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说。」
我没有理她,只是想从沈辞手中抽回手。
但沈辞不肯松手。
我稍微费了一点力气,终于将手抽了回来。
不用看我都知道手腕肯定红了。
「既然客官无事,那小的先告辞了。」说着我便转身离开。
「姜昭,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沈辞的话成功止住我的脚步,我扭头,视线落在慕容棠身上,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祝贺慕容小姐,生辰喜乐。」
在酒楼忙到了半夜,等我回到家中,已经月上中天了。
我生了火,烧了一锅热水,给自己下了一碗长寿面。
没舍得点油灯,借着月光,默默吃完了面。
吃饱了,还没有睡意,我就对着娘亲的牌位,自言自语:
「娘亲,你在下面过得好吗?给你烧的纸钱,你都收到了吗?」
「你有看到我的小宝吗?今年虚两岁了,不知是不是跟我上次看到的孩子一般调皮,有没有闹你?」
「记得告诉小宝,下辈子投胎,莫要再这么倒霉,投生到我这种人的肚子里。」
「娘亲,我想你了。」
4
这天晚上,我难得做了一个梦,梦到过去。
我很久没有做梦了。
大概是两年的牢狱经历,彻底磨平了我骨子里所剩不多的尖锐。
自从从狱中出来,我很少会想到过去的事,刚进去的时候是很难熬的,我每天对着头顶一个小小的窗户,通过日光和月光的交替,判断时间的流逝。
每当太阳和月亮交替过一轮,我便在墙上用指甲划出一道痕迹。
两年过去了,墙上已经密密麻麻刻下了七百多道痕迹。
再后来,我就什么都不想了。
人不能活得太过清醒,那只会给自己增添痛苦。
可我有时候也会梦到自己在绣行的时候,那时的我生机勃发,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看着铜镜里的女人麻木空洞的眼神,了无生趣。
我对着镜子试图扯出一个笑,好不容易成功,却响起了敲门声。
直到看到沈辞站在门外,我好不容易找回的笑容又彻底消失了。
沈辞见我没有反应,只能主动开口:「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不了,孤男寡女的不方便。」我一边卡着门一边问他,「沈公子有事吗?」
「昭昭,你我曾经有过婚约,何必如此生分。我买下了一座绣楼,你可以直接去那里……」
「不必了。」我打断了他的话,「你我之间,没必要再有瓜葛了。」
他笑了一声,似乎是对我这种强要自尊的行为感到不屑:「姜昭,你别得寸进尺。」
我只是睁着眼看他,并不说话。
沈辞避开我的视线:「虽然你没和我商量就堕掉了孩子,但我当初说的话还算数。」
我想了很久,终于想起在我入狱之前,他确实对我许下过承诺。
他说,等你出狱,就和你成婚。
我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沈辞也明显放松下来,又说:「你别怄气了,棠棠也说她很感激你,找个机会,我们……」
「沈辞,那只是你单方面的承诺,不作数的。」我打断他的话,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散,轻声道,「我没有这么下贱,会愿意和一个不爱我甚至从来都看不起我的男人成婚。」
「我只想要和你再无瓜葛。」
5
沈辞走了。
临走前他说:「姜昭,你会后悔的。」
我很快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
第二日我便被酒楼劝退了。
酒楼掌柜的说,酒楼里的客人不能接受楼里有坐过牢狱的帮工,而且因为我给酒楼的声誉带来了不好的影响,所以我的工钱也没了。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大中午的,我有些茫然,蹲在路边。
「你怎么不开心呀?」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微笑着看着她:「我刚被雇主辞退了,所以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