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学是中国的大学问,但最早提出“阴阳”这一概念的,不是《周易》,也不是阴阳家,而是西周宣王、幽王时期的伯阳父,因他执掌天文历法,故又称史伯。
史伯有两大贡献最出名,一个是“和同论”,另一个就是“阴阳论”。
所谓“和同论”就是“和实生物,同则不继”,这一理论强调的是:单一同质无法产生事物,只有不同元素的结合才能产生新事物。
这与他的“阴阳观”有异曲同工之妙。
《国语·周语上》记载:身为太史,伯阳父精通天文历法,他用阴阳二气解释地震,认为天地之气的运行是有规律的,当阴阳二气失调时,便会产生地震。
所以,史伯的“阴阳”论,要早于《老子》约200年,比《易传》至少早400年。
为何人们只记得《易传》却不知道史伯呢?因为从西周到春秋,《周易》作为“占”书只流行于王室和贵族之间,传播范围小,因此阴阳观念并没有被学者们引入对《周易》的解读。
黄老道家思想被稷下学宫作为教学主导之后,诸子百家以黄老道学为宗,才以“万物负阴而抱阳”的观点来解释世界,加之稷下学宫产生的阴阳家说、气一元论说等,都成为《易传》的立论依据,这也是“易学”从“占”到“哲”的转折点。
《易经》中符号“—”和“– –”的寓意很原始,并非特指阴阳不少学者喜欢将老子之道与易经之道相提并论,甚至以为《道德经》就是对《易经》的解读和发挥,其实这是一个重大的认知误区。
《周易》的“经本体(不含后来的《易传》)”,是没有“阴阳”二字的。“经本体”是用具体事物的象征意义来解释世界的,因此《周易》虽有用来预测吉凶的符号“—”和“– –”,却非特指阴阳。
“– –”和“—”的寓意。中国文化有书画同源之说,文字脱胎于图画,比如岩画最早可上溯到一万年前后的旧石器时代,“– –”和“—”的产生,以及附加意义的丰富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所谓伏羲氏一画开天,表达的就是这样的文化含义,即中国阴阳观念产生于文明肇始,它是原始信仰在先民思想上的反映。
古人认为宇宙万物都由一种“未知力量(那两个字涉嫌敏感)”在控制。先民为了趋利避害,就把相关利害关系的现象和事物概括为“—”和“– –”两个符号,前者表示平顺、吉,后者表示折断、凶,于是,先人们就通过“占”的形式让“未知力量”去选择并明示吉凶。
但在《易传》产生之前,“阴阳”概念尚不流行,因此经中没有使用“阴阳”二字,所以,将“阴阳”引入“易道”的是战国时期的解《易》论文集《易传》。
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易经》被纳入“五经之首”,汉代以后的易学著作,才开始频繁使用“阴阳”学说来解说周易思想。
八卦在“—”、“– –”基础上发展演化而来。《汉书·艺文志》说,“易经”的产生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时期,所谓“人更三圣,世历三古”就是班固对《易经》的产生时代和作者的高度凝练。
西周设“大卜”一职,《周礼·春官·宗伯》对其职责的描述是:掌三兆之法……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掌三梦之法……
就是说,商周时期有三种易占之法,即连山、归藏、周易三种“占”法,东汉时期,杜子春、郑玄注云:连山,伏羲;归藏,黄帝,此标注表达的乃是时代特征;《三坟》则以连山为伏羲,归藏为神农,而黄帝则有坤乾之易。
今人更接受这样的说法:夏曰连山,商曰归藏。时代不同,说法各异。南宋易学大家、目录学家陈振孙认为易学传承中的附会之说甚多:三易之说,其名皆不可训诂,又杂以《河图》《代姓纪》及策辞政典之类,浅陋尤甚,“古来伪书之拙莫过于是”。
但无论如何,历代学者在解读“—”、“– –”的过程中,两两对出的“对立”观念被慢慢地建立起来,由太极而吉凶并向“两仪”或“天地”或“阴阳”概念化转变的思维模式逐渐完善起来,最终形成具有“哲学”意义上的“阴阳”学。
《周易》中的“道”是形而下之道,“一阴一阳之谓道”就是说阴阳即道吗?《周易》经文中有“道”字,如“复自道”、“履道坦坦”、“反复其道”,但这些“道”说的都是形而下的道路,并非后人认为的“天道”。
就是说,经由《易传》提炼的“易道”思想,已经具有了自然主义的天道观,由天道推衍人事的思维模式,源于道家的天道思想,也有阴阳家的思想,只是假托了孔子而已。
“托古”以阐发主张、扩大影响,是战国秦汉时期的惯例,就像道家著作《黄帝四经》假托黄帝,《管子》假托管仲。
所以,“道”不是《周易》的哲学概念,而是后来哲学化的《易传》概念,而《易传》已经脱离了原始儒家的“人道”范畴,向天道发展。
所以,孔子告诉子贡:后人可能要怀疑我读“易”的动机,以为我信卜筮之道。但你不要怀疑我读“易”的动机:我无心于卜筮,“尚其辞”、求其德而已。
就是说,孔子时期的《周易》尚处在以“占”为主的阶段,他自己甚至有避嫌《周易》之意,因为“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言性与天道”,并一贯教育弟子:没有德行的人才会祈求于shen,缺少智慧谋略者才会琢磨周易之“占”。
那么,“一阴一阳之谓道”就是说“阴阳和合而为易之道”吗?不一定!
世人热衷于西汉易学大家京房等人的“气论”,却忽略了两晋、两宋以来易学名家韩康伯、程颐、张载、朱熹等人的解读,比如王弼说:“一阴一阳者,或谓之阴,或谓之阳,不可定名也”,就是说:道或者是阴,或者是阳,没有确定的名称。
的老子之“道”不讨论“阴阳”,但“万物”离不开阴阳“阴阳”不是《道德经》的“哲学概念”,因为“阴阳”仅在42章出现一次: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
老子说的是“万物负阴而抱阳”,而不是“道”有阴阳。
由于先入为主的观念,人们总喜欢以“易道阴阳”来审视老子思想,加之老子在52章说“既得其母,以知其子”,因此认为:既然“子”有“阴阳”,那么,作为万物之“母”的“道”就必然有“阴阳”。
其实,所谓“母”“子”,是老子对“道”与“万物”的比喻性描述,意在表达宇宙万物有一个共同的、总的根源,总的来处和归宿。别说是比喻,即使是同胞,也有子女性别之差;即使是亲兄弟,也还有外向内向之别。
“道”无始无终,无生无灭,是一个纯粹单一的“存在”,它没有始终、生灭、阴阳等对立概念。只有万物是有生灭始终的,生为“阳”为“有”,灭为”阴(阳寿尽)、为“无”,“阳“无”,则归之于阴,故云“万物负阴而抱阳”。
就像王弼所云:或者是负阴抱阳的“生”,或者是负阳抱阴的“灭”,是阴是阳,必居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