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入殓当天,父亲打了胜仗归来,身边还带着一个穿铠甲的女子。
「浅浅,以后秋韵就是将军府的当家主母,你该喊她一声母亲。」
我看着那女人隆起的小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然后当着众人面将她推了出去,恰好撞到了母亲的棺椁上,她小产失血过多而昏迷。
苏醒的那一刻她对我说:「贱人,皇兄会替我好好收拾你的。」
是吗?可是你那位皇兄已经青睐我很久了呢。
1
父亲出征时,阿母已病入膏肓,宋秋韵却一身男儿打扮跟着父亲去了军营。
此刻父亲打了胜仗归来,还带回怀有身孕的宋秋韵。
她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看向我时,那眼神一如当年我撞见她与父亲在凉亭媾和时看我的眼神。
眼中满是傲慢,和当年一样让我感到恶心。
「浅浅,以后秋韵就是将军府的当家主母,你该喊她一声母亲。」
我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然后将她推了出去,恰好撞到了母亲的棺椁。
宋秋韵用手捂着肚子,脸上痛苦难耐的表情让我一阵舒畅。
我内心冷笑,这是你欠我阿母的,理应还了。
宋秋韵的孩子没了,父亲恨我入骨。
只因母亲在世之时没能为程家添一个男儿,恰好军医诊断出宋秋韵腹中乃是一个成形的男孩,我这一推,让他们程家断了香火。
我看着母亲草草下葬之后,便被父亲拽着领口拖到了程家祠堂,他拿着粗壮的马鞭狠狠抽在我身上,打断了我与他最后一点父女情分。
我强忍着疼痛没有落泪,甚至有些想笑,笑母亲怎会托付终身于这样一个男人。
我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翌日清晨,宋秋韵竟拖着刚刚小产身子来看我,身后还跟着父亲。
「浅浅还小不懂事,又刚失去了母亲,将军,您不能这么对她。」
宋秋韵带着哭腔为我求情,随后亦步亦趋朝我走来:「浅浅,快起来,阿母给你上药。」
她收起了狐狸尾巴,伪装出来的温柔与慈爱我差点就信了,但她眼中透出的狠厉快要将我撕碎。
我嘴角轻扬,轻轻拽住她的手,同时不动声色摸了摸藏在腰间的落英镖:「阿母如此厚爱,是浅浅不懂事了,您过来,我有个见面礼要送给您。」
宋秋韵眼中滑过一丝狡黠,但还是带着笑意朝我凑近了些。
我趁其不备刺向了她的右眼,鲜血瞬间涌出眼眶,伴随着一声惊呼,宋秋韵捂着右眼倒在了地上,身旁的婢子被吓得尖叫起来。
我起身拭去镖上的鲜血,好生收回腰间。
「当母亲的人哪能不流点血呢,您说是吧?」
2
宋秋韵痛得在地上打滚,奈何起不了身,只能对着我叫骂。
「贱人,我要告诉皇兄!皇兄会替我收拾你!」
我暗笑一声,是吗?可是你那位皇兄已经青睐我很久了呢。
父亲彻底被激怒,原本伤痕累累的身体又硬生生挨了二十军棍。
执行军棍的是他身边得力的副将,那下手的力道就像我是军中抓到的奸细一般。
父亲不敢找御医为宋秋韵医治,只是寻得一个江湖郎中。
他怕传到皇上耳中治他管家不严之罪,怕失了将军府的颜面,毕竟刚打了胜仗就出了这样的事,他在朝中要如何立足,忌惮他功劳的人可不在少数。
但宋秋韵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况且,经过郎中诊治,宋秋韵小产伤了根本,日后很难再有身孕。
我又笑了,瞎了一只眼睛又不能生育的人要怎么做将军府的当家主母?
父亲对母亲尚且薄情,我倒要看看他对宋秋韵有多长情呢?
父亲祈求她不要将事情捅到皇上那里去,宋秋韵答应了,条件便是要让父亲为她正名。
为给宋秋韵一个交代,父亲提出要将我送到乡下,祖母嫌我晦气便答应了。
和父亲一样,祖母也是个势利之人,自打我出生便没有得到过她的宠爱,连带着母亲生不出男孩,她嫌弃我们母女碍了她的眼。
祖母对母亲说了最尖酸刻薄的话,我不光恨父亲,也恨祖母。
但我知道我不能走,一旦去了乡下我便成了砧板上的肉,于是偷跑去了城门口的登闻鼓。
我要为母亲伸冤,我要为自己谋一条活路。
鼓声震天,引来了围观的百姓,同时父亲也接到了巡城兵马司的消息。
我没有等到为我伸冤的人,却等来了父亲的一巴掌。
「你居然要状告你的父亲,你大逆不道!」
我嘴角渗出了血,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敢让宋秋韵取代了阿母的位置,我便日日来这登闻鼓,我要让全京城的百姓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逆女!疯子!」
我笑着说:「是啊,我就是疯子,所以不要和一个疯子讨价还价,况且,你所珍爱的女人已经不能为你生儿育女了,父亲当真要让她成为将军府的主母吗?」
3
我被父亲从登闻鼓接回了家中,祖母也打消了送我去乡下的念头,于是找人看管住我,他们怕我再生出事端。
这让尚在养病中的宋秋韵急火攻心,她虽答应不将事情捅到皇上那里,但转手便给太后去了一封信。
恰巧长公主打死了身边得宠的婢女,太后下令让我进宫当奴才。
长公主可是出了名的跋扈,且性子阴晴不定,宋秋韵做好了给我收尸的准备。
入宫时我却忘了一件事,藏在袖口的落英镖被当场搜了出来,那是母亲留给我最后的东西。
母亲家中曾是江南有名的兵器制造世家,在江湖中有一席之地,后来到外祖父这里被先皇看中,才举家迁入京城,也是那时母亲遇到了被封为辅国大将军的父亲。
小黄门才不管我是不是将军的女儿,捏着嗓子叫嚣着我有行刺的嫌疑,并五花大绑送进了太后宫中。
「进宫居然还敢带利器,看来将军府是没有教过你宫里的规矩,那便由哀家教教你。」
我知道宫中刑罚向来可怖,太后当初上位可是用了汉朝吕后对戚夫人的人彘之法对付了得宠的妃子,彻底扫清障碍。
不多时,几根烧红的铁签子便被掌事嬷嬷端了上来。
「来人,抓好她的手,十个手指都给哀家插满,让她长长记性!」
我被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但脸上依旧是一副不屈服的表情,太后见我不肯求饶更加怒火中烧,站起身来甩了我两个巴掌。
「嘴竟然也这样硬,来人,嘴上也给哀家插一根!」
此时门口传来声音:「这不是给我的奴才吗?怎么母后先替我教训上了?」
长公主一袭碧绿翠烟衫,一双灵动杏花眼,肤若凝脂,娇媚无骨,无论怎么看都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世人都知道,长公主比太后还要狠厉。
「这丫头入宫带着凶器,母后怕对你不利,替你教训一下。」
「哦?是什么样的凶器,让婉儿看看好不好。」
没想到长公主对我的落英镖产生极大兴趣,俯身看着我道:「你就是那个刺瞎了宋秋韵一只眼睛的程浅浅?」
「回公主,正是奴婢。」
「够胆,够劲,本主公喜欢,起来吧!」
太后此时发了狠话:「婉儿,哀家在替你教训奴才,你这是做什么?」
谁料长公主面色一转道:「母后的好意婉儿心领了,放心,您费心准备的刑具可不能浪费了,这么有趣的刑具要不就给嬷嬷用了吧!」
身边的掌事嬷嬷脸色煞白瘫坐在地上,声泪俱下。
长公主和我一样,都是疯子。
4
长公主患有失心疯,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喜怒无常,在我进宫之前她已经处死四个婢子了,那都是她曾经宠爱过的奴才。
宫中婢子人人自危,噤若寒蝉,都怕被太后指给长公主,我这一进宫等于救了他们的命。
我被长公主带回她所住的昭阳宫,刚一进去她便让我跪下。
「本宫虽然救了你,但你能不能在这宫里活下去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说着,长公主拿着我的落英镖抵在了我的下巴上:「说吧,你将这利器带进宫是害怕本宫对你不利吗?」
「公主多虑了,这是奴婢母亲生前留给奴婢的东西。」
「那送给本宫好不好?」
我沉默片刻道:「请公主高抬贵手,将东西还给奴婢。」
「你竟然敢拒绝本宫,你找死吗?」
我继续沉默,周围站着的太监宫女都一个个屏住呼吸,空气瞬间凝固。
长公主一脚将我踹倒在地,随即让人把我捆在了她院落里的一棵桂树上,无数盆冷水顺着头顶浇灌而下,我全身被侵透,忍不住打着寒颤。
我没有反抗,但也没有顺从,我了解长公主的脾气,反抗未必会送命,但顺从只会让她看不起,对长公主来说,她需要的是一个有用的人。
而我便是那个对她有用之人。
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之时,听到门口通传皇上驾到。
「婉儿,朕听说赏给你的绝影让你快养死了,怎么回事?」
皇上前脚踏进昭阳宫便一眼看到捆在树上被淋成落汤鸡的我,我抬眸看向他,双目交汇之时,我看到他眼中有一瞬的失神。
我松了口气,救星来了。
5
长公主也注意到皇上脸上微变的表情,小跑过去拽住他的胳膊,娇声道:「那绝影不服管教,我打算让它饿几天,畜生而已,皇兄心疼了?」
说着,长公主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带着些许玩味与得意。
皇上冷声道:「胡闹,那绝影是北狄首领最珍视的马,他能送给朕说明有臣服之心,你这样对待他的爱驹,传出去让朕的颜面往哪搁?」
长公主撇了撇嘴,正欲开口之际,皇上又道:「还有,程浅浅是辅国大将军之女,她父亲为我朝刚立下汗马功劳,你这样对她合适吗?」
说着,皇上朝我走了过来,亲自解下了我身上的绳索,并且让人给我拿了一件鹤氅披在身上。
我赶忙跪下道:「奴婢程浅浅多谢皇上。」
「公主为何罚你?」
「回皇上,长公主殿下并没有罚我,而是在救我。」
此话一出,长公主也微微皱了皱眉,皇上又问:「此话怎讲?」
「回皇上,奴婢不懂宫里规矩,被太后娘娘抓住把柄,是长公主救了奴婢,长公主之所以这样做是不想拂了太后的面子,也让奴婢少受些皮肉之苦。」
长公主顺水推舟接着道:「不错,皇兄是了解母后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救浅浅。」
我再次磕头:「请皇上息怒,不要责怪长公主。」
皇上深叹一口气道:「好,这件事尚且算你过了,那绝影的事又怎么说?」
长公主轻轻扶了扶额头,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公主最怕她这位皇兄。
我又道:「皇上,绝影不服管教,长公主施以惩戒是应该的,对世间万物来说,雷霆雨露具是天恩,并没有什么不妥。」
长公主舒展眉目,声音轻扬道:「是呀,浅浅说的不错,既然是北狄送给皇兄的马匹,不服管教当然要惩罚。」
「那若是死了呢?」
长公主再次看向我,我欠了欠身道:「皇上放心,毕竟是经历过腥风血雨的战马,怎么会轻易死呢?若皇上和公主信任奴婢,不如将这匹马交给奴婢。」
6
皇上听从了我的建议,临走之时他下令让长公主好生待我。
但长公主对我大发善心的方式便是让我在她宫中的暗室待了一夜,那暗室漆黑无比,她告诉我说这暗室曾经死过人,小心孤魂野鬼上身。
我欣然接受,鬼比人还可怕吗?
从暗室被带出之时,我高烧不退,强撑着一口气又跪在她面前。
「程浅浅,别以为昨日你对皇兄说了那些话就会让本宫感激你,那你讨好的方式未免太廉价了。」
「奴婢没想要讨好长公主,奴婢想要为长公主所用。」
「你有什么资格为本宫所用?」
「奴婢进宫前刺瞎了宋秋韵一只眼睛,应该可以算作送给公主的见面礼吧?」
长公主脸色阴沉,右手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但片刻后她又恢复高傲的面容,沉声道:「程浅浅,你很聪明,但你想借本宫之手为你阿母报仇,那是不可能的。」
「难道公主不想吗?报仇当然要报,奴婢的意思是,长公主可以借奴婢之手除掉宋秋韵。」
「宋秋韵是母后认下的义女,是皇兄结拜的妹妹,本宫看你是不想活了。」
「那又如何,皇上真的会将她当作妹妹吗?长公主您会认下这个姐姐吗?」
我不断试探长公主的底线,见她不语,我又进一步道:「宋秋韵真的只是太后娘娘的义女吗?」
「放肆!」
长公主脸上惊恐与愤怒交织,但她并没有把我怎么样,随后她平复下来,便叫宫中御医为我医治,不仅如此,还赐了我许多名贵补品。
这一刻,我赢了。
7
父亲上次的责打只是皮外伤,但这次寒气却伤到了心肺,我一连病了好几日,苏醒后长公主没好脾气道:「你若再不醒,本宫就要杀几个御医了。」
我喝着汤药咳嗽了几声,然后道:「那奴婢可就罪孽深重了。」
长公主噗嗤笑出了声,我紧接着问:「绝影怎么样了?」
「快死了。」
我:……
「谁让你病了这么久,不是你和皇兄自荐说要驯服这匹马吗?」
我强撑着身体起来,若绝影死了,那我在皇上和长公主面前就没有威信了。
于是乎我随手抓起一件衣服披在了身上,都没搭理长公主在身后的呼喊,急匆匆跑到马厩去看绝影。
说来也怪,绝影虽然虚弱,但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糟糕,我走过去不停抚摸它的身子,它像是对我有所回应,用头蹭了蹭我。
阿母在世之时曾经教过我一些御马之法,她告诉我世间的一切生灵本都是自由的,但马匹能够供人驱使是人的福分,因此要善待它,对它抱有宽容与耐心。
我不停抚摸绝影,想要安抚它的心情,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突然感觉多了一件大氅。
转身之际,便看见皇上正站在我身后,用一种恰似温柔的目光打量着我。
我赶忙下跪行礼之际却被他拦腰抱起,但我不敢反抗,任由他一路抱着,全然不顾那些太监宫女的眼神。
「浅浅,朕和你外祖父是莫逆之交,朕曾经和他说过要迎你进宫,但被他拒绝了。」
「皇上说笑了,女子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上竟然去问我外祖父。」
「朕知道你和你父亲关系不好,况且程将军此人野心勃勃,朕若问他,他肯定毫不犹豫将你送进宫,谁不希望有一个在宫里当贵妃的女儿呢。」
「那我外祖父怎么说?他拒绝的理由也是怕我父亲气焰太盛吗?」
皇上没有马上回答,抱着我一路送到昭阳宫,长公主见状指着我怒斥道:「程浅浅,你是觉得本宫不能为你所用,转身去勾引皇兄吗!」